下鄉扶貧感受
”下鄉“算是一個很熟悉的詞了。打開廣播、電視,翻開報紙、書籍,都少不了見到這個詞。但是,下鄉可以干什么呢-如果不對下鄉目的做一個梳理明確,下去鄉鎮人家也不知道該跟你說什么,一圈下來恐怕就是走個過場了。考慮到扶貧分為三大塊:基礎扶貧、教育扶貧、產業扶貧,我盤算了一下,我需要從”下鄉“中帶回來的東西:一是我可以直觀感受到的當地道路交通情況;二是鄉鎮提供的對當地經濟、氣候、人口的概括性文字資料;三是請鄉鎮安排去看一兩個村寨,可以是特別貧困的村子,也可以是鄉鎮領導認為值得開發扶助的村子,這可以幫我與該鄉鎮領導的思路做一個對接;四是看看鄉村的學校。以”扶貧“為立足點,相信我和鄉鎮領導的思路都可以清晰很多。于是我決定下鄉的第一站,就從縣里最貧困的鄉鎮走起。
可以感受到,盡管滄源地處最為偏遠的西南邊疆,但國家從未停止過對這樣的貧困地區的投入和扶持。通往鄉上的不少路都是新的,比我之前的預期要好很多。不過下鄉到底不是春游,平坦的道路通常都止步于鄉鎮。再往村上走,只能依賴三種交通工具:越野車、摩托車、拖拉機。坐在車里過土路,上下的顛簸和左右的搖晃,讓我覺得自己就像炒鍋里的一粒豆子,不由自主地蹦跳了一路。村里的老房子大都是桿欄式結構的竹木屋,支撐屋檐結構的竹竿在房頂交叉成形,當地通常稱這種房子為”杈杈房“。破舊的杈杈房由模板、竹竿、石棉瓦、草片和塑料雨布等材料搭成,說實話,并不美觀。曾有人擔心舊村改造破壞了很多具有民族特色的草木屋,其實絕大多數村莊都是這樣的杈杈房,而非人們想象中的草頂木屋,著實沒有保存的價值。如今,搬遷改造已經開始,不遠處的山坡上,一排排紅頂灰墻的新農舍正在興建。
滄源計劃要一次性解決全縣8000多戶農村危舊房的改造,這一工程得到了黨中央的直接關懷。2012年”兩會“期間,胡錦濤主席參加了云南代表團的審議,并強調”要著力加強以改善民生為重點的社會建設,堅決打好新一輪扶貧開發攻堅戰“。有了中央和地方各級財政的支持,工程進展順利,而當地各族群眾對該項目也有著一個親切的稱呼:”佤山幸福工程。,幸福工程的實施讓全縣絕大多數村莊都磚房化了。從我進兩種房屋的感受來講,磚房確實寬敞、透亮太多。村民們臉上的笑容,說明了他們對未來生活的信心。這里吃的是自己種的,能吃得飽;穿的衣服總不見換,還不至于讓家里人受凍受涼。不過錢是真沒有,即便走進磚房人家,屋里也沒什么像樣的家具和電器,老舊的電視機算是不錯的陳設。主人家都很慷慨好客,客人來了,少不了請人在家“滴一點酒”。酒,是佤族禮儀的承載物。主人雙手奉上的酒,需要雙手接過;若不得不用單手,也切忌用左手,這是很不禮貌的。接過酒之后的第一口不能直接喝,需要先往地上滴一點,這敬的是天地以及與天地同在的袓先神靈。在完成上述儀式之后,能喝的就可以開喝,不能喝的可以將手中的酒雙手敬給在座最年長的長者,這不但不失禮,還是尊敬長者的體現。
“下鄉”之見聞,無論是鄉土風貌,還是當地風俗,都讓人對神秘的佤山充滿了好奇和欣喜。當我走進村里的學校時,心情卻輕松不起來。教育的差距,正在為這里的人們烙下又一代貧困的印記。
國家的投入和外界的扶持,雖然可以在短期內改善人們的安居住房狀況,卻無法在教育領域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走了幾個寨子,有一個普遍的感覺,只要村子里有學校,那這學校的教學樓基本就是全村寨最好的建筑了,都是結實的磚混樓。教學樓是有國家財政補助的,當地百姓在為孩子的課堂籌款籌勞方面也都比較積極。不過,對于人數不足百人的村級小學來講,全校往往也只有這幢教學樓可以擺脫危房的稱號。通常來看,一個合格的村小應當具備以下主體設施:一幢牢固敞亮的教學樓,一塊不會因雨季而停用的操場,一個能容納全校學生就餐的食堂,一幢足夠房間不會漏雨的宿舍樓,一堵不讓大牲畜“侵入”學校的圍墻,一些戶外體育設施等。以上所列之所以都加上了定語,是因為村級小學大都做不到這些。即便是學生數好幾百的鄉鎮中心學校,也暫時沒能完美實現這些基本需求。至于一些小件的設備,如電腦、投影、DVD、相機,在這些連黑板、課桌椅、書架等都缺乏的村小來說,就更別提了。各個學校的校長除了完成上課教學任務之外,還需要做好的就是廣開門路,為學校爭取每一分資金,以解決學校所面臨的實際困難。但現實是,他們除了在學校里等待某一天能有外面的人走進學校來看看聽聽之外,兒乎沒有其他“門路”可走。閉塞,是山區教育發展最大的制約。
大山密林給了這里的人們求取飽暖的豐富的自然資源,卻也阻隔了這里的孩子想象外面的世界。孩子的父輩們和老師們,很多人最遠只到過縣城。臨滄、昆明、上海、北京,對他們來說沒有什么區別,那都是“外面”。在這種環境下,孩子們能看到的是大山,能聽到的是大山,能想到的也就只能是大山了。曾有我們的志愿者問到學生們長大后的理想是什么,其中七八成孩子的回答竟然都是警察。后來在跟這里的老師聊天中得知,村里最出息的孩子考上了公安專科學校。從此以后,做一名警察就是大多數孩子和家長的共同理想了。觀念決定發展的速度,思想決定發展的深度,而這兩者都需要良好的教育給予引導。但在大山里,教育能帶給孩子們的實在是太局限了。
翻看孩子們的成績單,不及格的有不少。能考到80分、85分的,已經是學校里很拔尖的成績了。這就是最直觀的教育資源不平衡。但這里的老師,已經把他們能做好的盡力做到了最好。如果沒有這些老師的堅守,這個年紀的孩子可能還在漫山遍野地放牛,他們可能聽不懂也不會說普通話,會說佤語但又不會寫佤字,見到陌生人也不敢大大方方說一聲:叔叔,你好!他們接觸不到語文、數學、科學、體育等最基礎的學科知識——孩子們所有的課程可能都是由同一位老師教授的。學校里多數老師都不是本村的,他們平時一般都住在學校的教工宿舍,而鄉村教師的宿舍往往是全校最簡陋的一幢建筑。好不容易獲得的一點資金,一般都用在了學生身上。財政、公益乃至老師們自己,都為教師生活方面考慮得太少了。可在我看來,教師才是鄉村教育的根本。好的老師留不住——這是我聽到過的最常見的問題。學校十來個教職工只能擠在兒間漏水房屋里,用一臺別人捐的舊電視當娛樂,僅有的DVD壞了也沒人能修……且不考慮錢多錢少,這樣的條件怎么留得住人才-能留下來的人,多少都是些有使命感或者有難以割舍的情感的人。
有一位校長跟我說,這么多年來他有多次機會調去縣城,但有一次跟孩子們宣布他可能要走的時候,孩子們哭成一片,好幾個孩子都抱住了他的腿,哭著讓他不要走。他跟自己說,去哪兒教書不是教書呢-于是,他選擇了留下來。我從那個學校離開的時候,正是中午開飯時間,校長陪著我們往外走,快到校門口時,聽到身后好多孩子在喊:校長,你去哪里-校長,可以吃飯了!校長,快來吃飯……外界給予的再多,終歸只是一小部分。一次兩次活動給這里帶來的影響是一時的,也是會衰減的。要想真正改變鄉村教育的面貌,還需要更多地關注這些默默堅守的鄉村教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