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的珠鏈
張杏
問我小時候印象最深的事是什么？
迷路。我吋以毫不猶豫地回答。
每一次迷路就像一滴被記憶凝固的珠子，我用時間的玻璃線把它們串連起來.成為一條迷路的珠鏈。珠子是晶瑩的，細致的。這就是我所珍愛的，任何記憶的珠鏈都不可比擬。
小的時候，醫院對我來說是迷宮。不安分讓我在住院的時候偷偷溜出病房，漫無目的，悠閑自在地穿過一行行過道，爬上一層層樓梯，到處瞎逛。終于無可避免地迷了路，卻打死也不肯開口問方向，差點兒一腳踏進停尸房。每層樓的病房在我的眼里都是如此的相似，每層樓的病人在我的眼里仿佛都是一樣……站在樓梯口的指示牌前，什么都看不懂。恰巧主診醫生從附近經過，一眼看見迷迷糊糊的我，一臉驚冴:
“你在這里干什么?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我……在散步。”我搪塞著，滿臉的狡猾。
那時候沒有電梯，我被告知我的病房在七樓。醫生不放心，就領著我，慢慢地走回去，恰是午后，我從窗口探進來的陽光里，看到了輕輕的微粒，在空氣中靜靜地飛舞，和童話中的精靈一般。慢慢地，穿越一段長長、長長的樓梯，雪白的墻上，有著外面大樹搖擺的影子，腳步聲像波浪一樣傳開去，碰到墻上，再傳進耳朵里，變得如此清晰。沒有任何的驚慌，沒有任何焦急的情緒，竟覺得，迷路也是好玩的。
我沒有任何的方向感，是百分之一百的路癡，只要到了稍稍陌生的地方，我就迷路了。媽媽總是說，我迷路是自找的，明知道容易迷路，出門還喜歡到處亂跑，真應該拿一條狗鏈拴著我。我卻什么都不理會，拉著鄰居的小狗跑到公園去玩。在湖邊專注地看魚，天黑了也不知道。天一黑，整個公園仿佛都變了，我什么都不認得。鄰居的小狗倒非常夠意思，沒讓我背上拐騙小狗的罪名，自己跑回家去，把我留在湖邊。
最后我還是被找到了，之前媽媽嚇得幾乎要去派出所報案。我很得意地笑著，很得意地自樂著，一點兒也沒有內疚的感情，因為我知道，我身邊的人是關心我的，特別是在我迷路的時候。
沒有慚愧，沒有不安，竟也覺得迷路是美麗的。
那些畢竟也是很小時候的事情了，回憶起來，我就覺得這些迷路的珠子是閃閃的，一場場迷路就像是演繹出來，刻意而不故意。
爾后，時間的玻璃線延長了，串起更多迷路的珠子，卻讓我覺得無比沉重。
再光臨當年的醫院，變化了，諸如外科內科都變換了位置。我在這座往日熟悉的醫院里苦著臉找牙醫。在指示牌的帶領下，我找到了電梯，偏巧，電梯卻壞了。我胡亂繞路，看到了一段長長的樓梯。
走上去，該就是牙科了吧？我仰著頭，卻發現樓梯的那一頭有這樣多的出口。
又是一段短暫的迷路。
愣了好一會兒，才恍然發現這就是當年的那段樓梯。墻又重新刷新了，窗子也因為某種原因封掉了，這里再也沒有當年的那個午后。我慢慢地走著，沒有目的的穿越這段樓梯，忽然好像走過了好多年的光陰，也離開了那個迷糊、迷路的小孩。
從什么時候開始，我不再經常迷路了?
我在喧鬧的城市里和朋友一同出游，故意讓自己迷了一次路。走進電話亭里惡作劇一般地往家里打電話，裝作焦急萬分的，卻聽見媽媽懶洋洋地在電話另一頭說：
“你自己看著辦啦，不行的話就打的回家。又不是離家很遠，你也不小了，自己解決吧。”
掛了電話，我一點兒愉快的心情都沒有，好像自己把自己愚弄了一番。
原來我已經長大了，迷路也變了，我不再是那個糊涂的孩子。我要慢慢地，開始學著適應外面的各種變化，自己的各種變化，學會解決的事情。迷路，無論從容也好，愴惶也好，美麗也好，苦澀也好，把握自己的方向，自己走出謎團才是重要的。不迷路的時候，偶爾故意迷路，才發現，世界已經變了這么多。迷路的珠子，還有那么多的顏色。
我終于明白，迷路的珠鏈時時更新，才不會暗淡無光。
【評語】
“迷路，’有兩層含義，其一是字面意義上的“迷路”，即獨自外出，迷失方向，找不到去目的地的路；其二是比喻意義的‘‘迷路”，指在復雜的社會中，迷失了人生的方向。作者巧妙地將這二者結合起來，寫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感悟、自己的成長變化，從而道出“把握方向，走出迷團的“念。文幸內本具體，富有情趣。一件件生活小事如珍珠落盤，清脆悅耳。嫻熟的文筆，新穎的命題，無不給這串鏈珠鍍上一層耀眼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