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陜南的偏遠山區,在我整個童年時期,那里經濟落后、交通閉塞,但風景優美、民風淳樸。在我的印象中,算命先生在我們老家是一個固定職業,十里八鄉必有一個有名氣的算命先生。附近的村民但有婚喪嫁娶、家宅不安、時運不順、小病小災、甚至丟失物件都要找算命先生算一算。算命先生大多都是盲人或者有嚴重的肢體殘疾,聽老人說這是他們知道太多,泄露天機遭受的懲罰,這給本就神秘的算命先生增加了一層傳奇的色彩。
我至今還記得外公給我講的一位算命先生的故事。我外公家在一個叫“張家坡”的小村莊。那是一個群山環繞的小村莊,幾十戶人家錯落分布在群山中一處向陽的緩坡上,村民大多姓張,細細算來都是親戚。
在外公的講述里,那位算命先生約50多歲模樣,自稱姓周,來自周山(音),其他信息皆無人知曉。這位姓周的算命先生雙目皆盲,身材消瘦,多穿一件黑色長棉袍,帶一頂深色鴨舌帽,手里拿著一根一人多高的竹杖。因為算命先生眼盲,所以身邊帶著一個小女孩,那個小女孩牽著算命先生的手走在鄉間崎嶇的小路上。這位算命先生沒有招牌,也不吆喝,每次來都在村頭麥場大樹旁的石凳坐下,村里有要請算命先生的,就來把算命先生請回家,奉上茶飯,然后請教,事后的報酬要用紅紙包裹放進小女孩隨身的挎包里,算命先生從不問報酬多少。因為鄉村婚喪嫁娶多在年尾,而求取來年運勢又都在年初,所以算命先生多在臘月間由村西頭而來,在正月間從村東頭返回,在信息閉塞的小山村,像一只候鳥一樣來來去去。
這位算命先生因眼盲,從不解簽,他最擅長的是批八字,摸骨,測物。批八字和摸骨我都有所耳聞,唯有測物這一方法至今不解詳情。據說測物是主人說出所求意愿之后,算命先生會讓主人到某地去找算命先生所描述的實物,回來后詳細描述該物的具體狀態,然后以此判斷兇吉。有一次,外公前院一家人的一只半大家豬趁主人下地干活,拱開豬圈逃了出去。在那個年月,一只家豬是農村人重要的財產,來年的食用油和肉食大部分都落在家豬身上。那家人發動幾乎全村人幫忙找了好幾天,都沒有找到,就放棄了,那時深山尚有狼和豹等大型食肉動物,大家都認為豬已經被野獸吃掉了。就在某天,那位算命先生出現在村頭,那家人將算命先生請回家,茶飯之后求問家豬還能不能找回來。算命先生問了豬圈被拱開的方位所在,又讓主人到自家屋檐的東北角找是否有一張蜘蛛網,詳細問了蛛網是否有裂紋,裂紋朝向哪個方向,然后算命先生沉吟了一會兒,對主人說:三到五日之間,豬當從西南方向回。其時主人已經不抱希望,求助于算命先生也是求個心里安慰而已。誰料在算命先生離開的第三天,那頭家豬出現在那家人屋后的小路上,依稀是從西南方向來。
算命先生還擅長給小孩“治災”。那時農村小孩有些不明原因的發燒、厭食、或者睡覺不踏實、說夢話,大人就會認為小孩“招災”了,把算命先生請到家,只要報上孩子的生辰八字,算命先生右手的大拇指在指關節縫之間快速捻動,之后告訴父母到何處燒些紙錢,或者到某路口大聲叫孩子的名字,多有應驗。
關于這位算命先生最傳奇的兩件事,是他對自己和我外公去世方式的預測。據說有一日算命先生就在村頭的麥場幫一家人算命,周圍有很多人圍觀,算命結束之后,大家都在閑聊。突然有一個人問道:先生算命奇準,為什么不為自己算一算呢?那先生沉默許久說:我們算命的人從不為自己算命。周圍人都起哄說:先生算一下嘛,不當真,就當大家玩笑一下。算命先生架不住大家慫恿,沉吟許久說:我將來會葬在“肉棺材里”。眾皆不解其意,無論大家如何纏問先生都不解釋。后來某日,算命先生剛翻過外公那個小山村后的山嶺,聽到烏鴉叫,先生突然盤腿而坐,對身邊的小女孩說:快走,回去叫人!小女孩不肯走,先生大發脾氣將小女孩罵走。小女孩哭著跑回村里叫來大人,現場已經沒有算命先生的蹤影,唯有滿地鮮血,村里人集齊人員拿著刀、斧、棍棒、鋤頭沿著血跡尋找,沒有找到算命先生,只找到帶血跡的衣服碎片若干。此時人們才恍然大悟,所謂的“肉棺材”是指葬身獸腹。因不知算命先生從何而來,村里人只好將衣服的碎片葬在村外,給先生立了衣冠冢。那個隨行的小女孩被鄰村一對無法生育的夫婦收養,長大后嫁在附近的村里,我還見過一次。
我外公大概是一個樸素而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對鬼神、算命之類事向來是敬而遠之。一次算命先生到我外公家要水喝,我外公給算命先生遞水的時候,算命先生摸到了我外公的手,他順勢把外公的那只手摸了一遍,喝完茶,算命先生沉思許久對外公說 :說句話東家別介意,你會高壽,但是將來要餓死。外公當時雖年逾六十但是身強體健,當時土地早已承包到戶,外公家境還算殷實,再加上外公有一兒一女,我舅舅和媽媽都很孝順,再怎么說也不至于會餓死。所以當時外公對此事一笑而過,事后還經常對我講起,把此事當成一個笑談。誰知外公后來患食道癌去世,那時醫療手段落后,外公最后的日子各種食物無法入口,幾乎靠葡萄糖液體維持,去世時骨瘦如柴,享年89歲,算得上高壽。這時那位算命先生去世已經很多年了。
我曾經到那位先生的墳前看過,因為疏于祭掃,先生的墳其實只剩一個土堆,上面荒草萋萋。我在見到算命先生身邊那位女孩的時候,她已嫁作人婦,我很想跟她求證算命先生的故事,但是始終沒有鼓起勇氣,現在想來也是一個遺憾。
本文發布于:2023-02-28 21:10:00,感謝您對本站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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