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ver(carver陸地沖浪板)

雷蒙德·卡佛(RAMOND CARVER) （1938—1988），“美國二十世紀下半葉最重要的小說家”和小說界“簡約主義”的大師，是“繼海明威之后美國最具影響力的短篇小說作家”?！秱惗貢r報》在他去世后稱他為“美國的契訶夫”。 美國文壇上罕見的“艱難時世”的觀察者和表達者，并被譽為“新小說”創始者。

干杯

喝完伏特加喝咖啡1。每天上午

我都在門上掛個牌子：

去吃午飯了

可是沒人看；我的朋友

看見牌子

有時會留幾個字，

或者大喊——出來嗨皮啊，

雷—蒙。

有次我兒子，那個混賬東西，

偷偷進來留下一個彩蛋

和一根拐杖。

我想他一定喝了我的伏特加。

上周妻子順路過來

帶來一罐牛肉湯罐頭

并大哭不止。

她也喝了我的伏特加，我想，

隨后她匆匆離去坐上一輛陌生車子

跟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男人。

他們都不懂；我挺好的，

這樣兒挺好，如今每天

我都會、都會、都會……

我打算用余生的所有時間

思考每一件事，甚至奇跡，

但仍保持警惕，比以往

更加小心，更加留意，

那些會冒犯我的人，

那些會偷喝我伏特加的人，

那些會傷害我的人。

1977年7月4日，俄勒岡，黃金海灘

羅格河快艇之旅

他們承諾這會是一次難忘之旅，

有鹿、貂、小鷹，還有

米克?史密斯的殺人現場——

這家伙殺了自己全家，

燒了房子在他耳畔轟然倒下——

還有一頓炸雞晚餐。

我現在不喝酒了。為此

你戴上結婚戒指駕車

500英里親自來看看。

陽光讓人頭暈。我深吸了口氣

就好像最近幾年

肺里一無所有，只有一點隔夜運輸1。

我們坐在船頭

你跟導游閑聊著。

他問我們從哪兒來，但看出我們

有些尷尬，他自己

也尷尬起來并告訴我們

他有一個玻璃眼球讓

我們試著猜猜是哪個。

左邊的，眼睛正常，棕色，看什么

都清楚，不會

錯過。放在以前

我想我早就把它挖出來

就因為它多情、年輕、圖謀不軌，

因為它停留在你的乳房上。

此刻，我不再知道什么是我的，什么

不是。我不再知道任何事除了

我不再喝酒——雖然我依然虛弱無力

皆因喝酒而起。引擎發動了。

導游握著方向盤。

浪花在四周濺起落下

當我們駛向河的上游。

琴的電視

這段日子我的生活

風平浪靜。然而，誰會說

未來不會再起波瀾？

今天早上我想起

在我婚姻破裂后

追求過的一個女友。

叫琴的可愛的姑娘。

開始時，她不知道

日子多苦。這花了

一些時間?？伤廊?/p>

非常愛我，她說。

*

我知道她說的是真話。

她讓我待在她那兒

在那兒我用

電話做著

不可告人的事情。她給我買

酒，可我告訴她

我可不像別人

說的那樣是個酒鬼。

她為我簽好支票

放在枕頭上

然后去上班。

那年圣誕她給我買了件

彭德頓夾克，現在我還穿著。

說到我，我教她喝酒。

如何不脫衣服

就上床睡覺。

如何在深更半夜

醒來哭個不停。

當我離開時，她替我付了

兩個月房租。還給了我

她的黑白電視。

我們打過一次電話，

幾個月后。她喝多了。

當然，我，也喝多了。

她說的最后一件事，

我會再見到我的電視嗎？

我看了一圈屋子

仿佛那臺電視會突然

出現在它的地方

在廚房椅上?；蛘?/p>

從碗柜里蹦出來

說我在這兒。幾個禮拜前

那臺電視

就沒了。琴給我的那臺電視。

*

我沒有告訴她。

當然，我撒了個謊。很快，我說，

很快。

在我放下電話

之前，還是之后，她掛了電話。

我那些充滿倦意的話

讓我覺得

到了故事的結尾。

此刻，在說完這句

謊話之后，

我可以睡了。

煙斗

在我要寫的下一首詩里會有木柴

出現在詩的正中，非常厚我朋友會

留下他的手套并對我說，“帶上手套

處理它們。”在我要寫的下一首詩里

會有夜晚，還會有，西半球的

所有星星；新月之下無邊無際的

水域綿延閃亮幾公里，

下一首詩中會有臥室、

客廳、天窗、

沙發，窗邊會有桌子椅子，

在午飯前一小時剛采來的一瓶紫羅蘭。

會有一盞燈在下一首詩中點亮；

會有松脂浸透的冷杉木塊

燃燒起來的壁爐，又燃起另一塊。

啊，下一首詩會發出火花！

但那里不會有煙。

我抽的將是煙斗。

血

我們五個坐在雙骰子賭桌前

不算莊家

跟他助手。我旁邊的

男人拿著

骰子杯。

他對手吹了口氣，說

來吧，寶貝！然后

靠向桌子扔了出來。

那一刻，鮮紅的血

涌出了他的鼻孔，濺在了

綠氈布上。他丟掉

骰子杯。驚訝的退了一步。

然后害怕起來當鮮血

流下襯衫。天啊，

我怎么了？

他哭喊著。抓著我的胳膊。

我聽見死亡的引擎發動了。

不過那時我還年輕，

也喝多了，還想再賭。

我不要聽。

于是我走開了。再沒，回頭，

也沒想起這件事，直到今天。

蜂鳥

獻給苔絲

假如我說起夏天

寫下“蜂鳥，”二字

裝入信封

帶到山下

投進郵筒。當你打開

我的信時你會想起

過去的日子還有我是多么

多么的，愛你。

注：苔絲，詩人的第二任妻子苔絲?加拉赫。

投擲

獻給村上春樹

我們抿著茶。彬彬有禮的沉思著

我的書在你國家

大受歡迎的可能原因。不知不覺

我們談到了你在我小說中

發現的一而再、再而三出現的

痛苦和恥辱。那純屬

偶然。從銷售看

這一切如何解釋。

我看向屋子的角落。

有那么一刻我又回到了16歲，

雪地里歪歪斜斜開著車

跟五六個傻小子在一輛五十年代的

道奇里。我們豎起中指

朝著幾個，大喊大叫把

雪球、石塊、干樹枝不停

擲向我們的家伙。我們疾馳而去，破口大罵。

我們想就這樣算了。

我把車窗搖下三英寸。

只三英寸。我罵出

最后一句臟話。然后看到一個家伙

準備要扔東西。從這個高度，

現在，我想我看見它飛了過來。我看著它

加速飛來，

就像上世界前半葉的

士兵看著霰彈

飛向他們

他們站在那兒，被恐懼的魅力

深深吸引無法動彈。

但我并未看見。我已經轉過頭

跟朋友們一起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什么東西狠狠的打在了

我腦袋的一側打壞了我的耳膜

落到了我的膝蓋上，完完整整。一個冰與雪

團成的雪球。疼死了。

真是奇恥大辱。

我哭了起來在這幫家伙面前

可他們討厭的

喊著，瞎貓碰上了死耗子，碰巧罷了。

百萬分之一的幾率啊。

扔雪球的家伙，肯定很吃驚

然后洋洋得意起來當他

聽見其他人的呼喊又被他們拍著后背。

他一定在褲子上蹭了蹭手。

又瞎晃悠了一會兒

才回家吃飯。長大之后

他遇到了自己的困難

迷失在生活里，跟我一樣。

他從未想起過

那天下午。為什么要想？

總有太多其他事情需要考慮。

為什么要記得那次愚蠢的開著車

在路上滑行，然后在街角轉彎

消失得無影無蹤？

屋子里我們彬彬有禮舉起茶杯。

有那么一刻屋子好像進來了其他東西。

等

左轉離開高速

駛下小山。在

山腳，再左轉。

一直左轉。路上

會出現Y字岔路左轉。

左邊有條小河。

繼續向前。就在

路的盡頭，還有

另一條路。走這條路

沒別的了。不然，

你這輩子將

永遠完蛋。左邊

會出現一座木屋，松樹屋頂。

不是這個。是旁邊的

那個，在

斜坡上。房子四周

果實

累累。種著夾竹桃、連翹

和金盞菊。有個女人

站在門口

頭發灑滿陽光。這個

一直

等待的女人。

這個愛你的女人。

她會說，

“什么能把你留下？”

簡單

光從云縫射出。群山

蒼茫。

田野深黃。

河流幽暗。我為何在此，

孑然一身滿懷悔恨？

*

我繼續漫不經心地吃著

那碗覆盆子。如果我死了，

我提醒自己，就再也

吃不到了。事情哪有那么簡單。

事情就是那么簡單。

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跟她的衣服一同消失了。

留下了兩只尼龍襪，還有

一把在床后俯視的發刷1。

我應該提醒你注意

這些線條分明的襪子，掛在梳子

刷毛上大量漆黑的頭發。

我把襪子扔進垃圾袋；發刷

留了下來自己用。只是那張床

看起來很怪解釋不清。

小亮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