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護(hù)細(xì)行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狄青...

92,17.10.22

王昌齡當(dāng)年被流放，史料謂之曰“不護(hù)細(xì)行”，意思是說王昌齡

這人“不拘小節(jié)”。大家都知道王昌齡是中國邊塞詩領(lǐng)物，有

“七絕圣手”之稱。為了誰在坊間影響力更大的問題，他曾不止一次

與王之渙、高適以歌女吟唱誰的詩多而輪流付酒錢，由此可見其性格

之豪放。

對王昌齡這樣的文人而言，流放無疑屬于“痛并快樂著”：他一

方面舍不得長安的繁華與熱鬧，一方面又借此與更多地方上的文人、

隱士、僧道及官員結(jié)交，乃至于朋友遍天下。公元739年，王昌齡被

流放嶺南，他一路遍訪名山大川，于襄陽見到慕名已久的孟浩然。孟

浩然當(dāng)時正患疽病，原本就要痊愈了，據(jù)說因見到王昌齡高興，不僅

破戒喝了酒，還吃了海鮮，并乘酒興寫了《送王昌齡去嶺南》一詩，

沒想到事后癰疽病復(fù)發(fā)，竟就此過世。王昌齡十分悲痛，原本要去金

陵的卻南去了巴陵，又遇到李白。當(dāng)時李白正在被流放夜郎途中。二

人一見如故，盤桓多日。臨別，王昌齡作《巴陵送李十二》送李白。

一年后，王昌齡得赦高高興興趕回長安，可他屁股還沒把板凳坐熱，

就再次因口無遮攔而被流放湖南龍標(biāo)。李白聞訊后專門寫了《聞王昌

齡左遷龍標(biāo)遙有此寄》。王昌齡樂觀，去龍標(biāo)不僅帶去了中原的蔬菜

種子，在流放地推廣中原的先進(jìn)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技術(shù)，還教人讀書、辦了許

多詩社，引導(dǎo)當(dāng)?shù)厝艘髟娮髻x，人稱“詩荒開遍夜郎西”。

白居易老娘去世，一說是因為看花落井而亡，就有人彈劾白居易：

他老娘都掉井里淹死了，而他卻還在寫賞花和與井有關(guān)系的詩，這樣

的人實在不該在朝中任職，于是白居易就被貶為江州司馬。江州系今

日九江，那時九江尚屬于偏地，他的摯友通州（四川達(dá)州）司馬元稹

聞訊后寫下了《聞樂天授江州司馬》一詩，所謂“垂死病重驚坐起，

暗風(fēng)吹雨入寒窗”，可見當(dāng)時流放令人之揪心。然而就在流放江州期

間，白居易幾乎完成了他一生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最重要的作品，包括《琵琶

行》《與元九書》等，尤其是《與元九書》，乃中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xué)理

論奠基之作。后白居易又被放至四川忠縣，按說比九江還要偏，但他

卻懷著無比喜悅的心情沿長江而上，一句“鳥得辭籠不擇林”便可一

窺其彼時的心情。因白樂天的到來，原本荒僻的四川忠縣亦很快成了

文風(fēng)繁盛之地。

再說劉禹錫，先后被貶湖南朗州、廣東連州、四川夔州、安徽和

州等地。其中在朗州十年，他一邊在當(dāng)?shù)剞k學(xué)授課，一邊與同樣流放

于湖南的好朋友柳宗元通信打氣。終于等到被朝廷赦免，或許是實在

太高興了，劉禹錫一回到長安便寫了首名為《游玄都觀詠看花君子》

的詩：“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

劉郎去后栽。”立馬被小人誣為是對朝廷“暗含譏刺”，遂再被流放。

途中，他聽到柳宗元去世的消息，“驚號大叫，如得狂病”，寫下了

中國散文史上感人至深的兩篇長文《祭柳員外文》《重祭柳員外文》。

李白原是沒有被流放資格的，因他始終沒有進(jìn)入權(quán)力中心。但被

“賜金放還”的李白因不甘心自己從此遠(yuǎn)離仕途，便投到造反的永王

麾下；沒承想跟錯了人，永王兵敗，李白被下大獄，后改判“長流夜

郎”。于是，李白在他58歲那年開始流放之旅，也可謂是一次光耀中

國文壇的辭賦之旅。他先武昌，再洞庭，又湘西，四處留下逸聞絕句。

那時的官員也可愛，明明來的是一個被貶黜的文人，不光好吃好招待，

還爭著讓李白多住些時日。于是，單是去，李白就走了七八個月，寫

下了“夜郎萬里道，西上令人老”之詩句。這七八個月對中國文學(xué)史

非常重要，倘使無這次流放，李白不會留下那么多精妙詩篇，連杜甫

都因李白流放而寫下《夢李白》《天末懷李白》等篇什。公元762年，

據(jù)說李白在安徽醉游采石江的時候，因興之所至入水撈月而死。晚于

李白不長時間的詩人項斯有詩為證：“夜郎歸未老，醉死此江邊?！?/p>

醉死，無疑算得上是文人最好的死法之一了！

縱觀中國文學(xué)史，精妙的詩文多是文人在顛沛流離中所得，因而

便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孟子“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那句話。如今

的文人，雖居于昌平之世，卻難安坐書齋，或為名來，或為利往。如

此，固然不會再有古代文人之境遇，卻也難說幸焉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