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作品

梁實秋《雅舍?品》賞析

導語：梁實秋先?的《雅舍?品》,每次讀讀笑笑,贊嘆連連,下?就?起來欣賞下。

原?

到四川來，覺得此地?建造房屋最是經濟。?燒過的磚，常常?來做柱?，孤零零的砌起四根磚

柱，上?蓋上?個?頭架?，看上去瘦?嶙嶙，單薄得可憐;但是頂上鋪了?，四?編了?篦墻，墻上

敷了泥灰，遠遠的看過去，沒有?能說不像是座房?。我現在住的“雅舍”正是這樣?座典型的房?。不

消說，這房?有磚柱，有?篦墻，?切特點都應有盡有。

講到住房，我的經驗不算少，什么“上?下摘”，“前廊后廈”，“?樓?底”，“三上三下”，“亭?

間”，“茅草棚”，“瓊樓?宇”和“摩天?廈”各式各樣，我都嘗試過。我不論住在哪?，只要住得稍久，對

那房?便發?感情，?不得已我還舍不得搬。這“雅舍”，我初來時僅求其能蔽風?，并不敢存奢望，現

在住了兩個多?，我的好感油然??。雖然我已漸漸感覺它是并不能蔽風?，因為有窗??玻璃，風來

則洞若涼亭，有??空隙不少，?來則滲如滴漏。縱然不能蔽風?，“雅舍”還是?有它的個性。有個性

就可愛。

“雅舍”的位置在半?腰，下距馬路約有七??層的?階。前?是阡陌螺旋的稻?。再遠望過去是?

抹蔥翠的遠?，旁邊有?粱地，有?林，有?池，有糞坑，后?是荒僻的榛莽未除的??坡。若說地點

荒涼，則?明之?，或風?之?，亦常有客到，?抵好友不嫌路遠，路遠乃見情誼。客來則先爬??級

的?階，進得屋來仍須上坡，因為屋內地板乃依?勢?鋪，???，??低，坡度甚?，客來?不驚

嘆，我則久?安之，每?由書房?到飯廳是上坡，飯后?腹?出是下坡，亦不覺有?不便處。

“雅舍”共是六間，我居其?。篦墻不固，門窗不嚴，故我與鄰?彼此均可互通聲息。鄰?轟飲作

樂，咿唔詩章，喁喁細語，以及鼾聲，噴嚏聲，吮湯聲，撕紙聲，脫?鞋聲，均隨時由門窗戶壁的隙處

蕩漾?來，破我岑寂。?夜則??瞰燈，才?合眼，??便?由?動，或搬核桃在地板上順坡?下，或

吸燈油?推翻燭臺，或攀援?上帳頂，或在門框棹腳上磨?，使得?不得安枕。但是對于??，我很慚

愧的承認，我“沒有法?”。“沒有法?”?語是被外國?常常引?著的，以為這話最?代表中國?的懶惰

隱忍的態度。其實我的對付??并不懶惰。窗上糊紙，紙?戳就破;門戶關緊，?相?有?，?陣咬便

是?個洞洞。試問還有什么法??洋??住到“雅舍”?，不也是“沒有法?”????更騷擾的是蚊?。“雅

舍”的蚊虱之盛，是我前所未見的。“聚蚊成雷”真有其事!每當黃昏時候，滿屋?磕頭碰腦的全是蚊?，

????，?骼都像是硬的。在別處蚊?早已肅清的時候，在“雅舍”則格外猖獗，來客偶不留?，則兩

腿傷處累累隆起如?蜀?，但是我仍安之。冬天?到，蚊??然絕跡，明年夏天——誰知道我還是住

在“雅舍”!

“雅舍”最宜?夜——地勢較?，得?較先。看?頭吐?，紅盤乍涌，?霎間，清光四射，天空皎

潔，四野?聲，微聞?吠，坐客?不悄然!舍前有兩株梨樹，等到?升中天，清光從樹間篩灑?下，地

上陰影斑斕，此時尤為幽絕。直到興闌?散，歸房就寢，?光仍然逼進窗來，助我凄涼。細?蒙蒙之

際，“雅舍”亦復有趣。推窗展望，儼然??章法，若云若霧，??彌漫。但若??滂沱，我就?惶悚不

安了，屋頂濕印到處都有，起初如碗?，俄?擴?如盆，繼則滴?乃不絕，終乃屋頂灰泥突然崩裂，如

奇葩初綻，素然?聲?泥?下注，此刻滿室狼藉，搶救?及。此種經驗，已數見不鮮。“雅舍”之陳設，

只當得簡樸?字，但灑掃拂拭，不使有纖塵。我?顯要，故名公巨卿之照?不得?我室;我??醫，故

?博??憑張掛壁間;我不業理發，故絲織西湖?景以及電影明星之照?亦均不能張我四壁。我有??

梁實秋《雅舍?品》賞析

?椅?榻，酣睡寫讀，均已有著，我亦不復他求。但是陳設雖簡，我卻喜歡翻新布置。西?常常譏笑婦

?喜歡變更桌椅位置，以為這是婦?天性喜變之?征。誣否且不論，我是喜歡改變的。中國舊式家庭，

陳設千篇?律，正廳上是?條案，前??張?仙桌，?旁?把靠椅，兩旁是兩把靠椅夾?只茶?。我以

為陳設宜求疏落參差之致，最忌排偶。“雅舍”所有，毫?新奇，但?物?事之安排布置俱不從俗。??

我室，即知此是我室。笠翁《閑情偶寄》之所論，正合我意。

“雅舍”?我所有，我僅是房客之?。但思“天地者萬物之逆旅”，??本來如寄，我住“雅舍”?

?，“雅舍”即??為我所有。即使此??亦不能算是我有，?少此??“雅舍”所能給予之苦辣酸甜我實

躬受親嘗。劉克莊詞：“客?似家家似寄。”我此時此刻?居“雅舍”，“雅舍”即似我家。其實似家似寄，

我亦分辨不清。

長??俚，寫作?遣，隨想隨寫，不拘篇章，冠以“雅舍?品”四字，以?寫作所在，且志因緣。

賞析

梁實秋先?的《雅舍?品》是享譽海峽兩岸的名篇，《雅舍》是這本?品集的代序?。后來《雅

舍》??被收進?民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的?中《語?讀本》第?冊。

梁實秋在中國現代?學史上是?個?常復雜的?物。在以前的?學史上，梁實秋是?個“反動?

?”，建國以來中學語?教材?直沒有梁實秋作品的?席之地。魯迅先?曾痛批梁實秋的雜?連篇累

牘，不???。改?開放以后，由于黨的實事求是思想路線的恢復，梁實秋也得到了重新評價。他在?

學事業和學術研究上的巨?成就，獲得了充分肯定。梁實秋在其漫長的??歷程中，雖然有某些嚴重偏

見，但終究是?位愛國的??學者、著名的?學評論家、散?家和翻譯家。《雅舍?品》便是他的散?

代表作，它風?全世界，先后印出300多版，創中國現代散?著作發?的最?紀錄(參見《才?梁實

秋》，百花洲?藝出版社，1996年版)。他學貫中西，著作等?，??給中國?壇留下了兩千多萬字的

著譯，為民族?化作出了卓越的貢獻。

《雅舍》是作者在1940年寫的散?，作于重慶。抗戰期間，國民政府遷往重慶。1939年5?，梁

實秋隨教育部中?學教科書編委會遷?重慶北碚，秋天，他與吳景超夫婦在北碚主灣購置平房?棟，遂

命名為“雅舍”。此屋結構系磚柱?架，?頂篾壁，有房6間，?低兩蹬，梁實秋住?室?廳。他?住以

后，來做客的??很多。梁實秋在雅舍蟄居7年(1939年到1946年)，其間翻譯、創作了?量作品，《雅

舍?品》就是在這?寫就的。

雅舍雖以“雅”為名，實乃是?棟典型的“陋室”，缺點多多。?致有：1、結構簡陋，2、風?難

避，3、地點荒涼，4、??不便，5、門窗不嚴(隔墻傳聲)，6、??瞰燈(??肆虐)，7、蚊?猖獗(聚

蚊成雷)。關于其結構簡陋，作者剛剛說它“瘦?嶙峋”、“單薄得可憐”，便?轉：“但是……沒有?能說不

像是房?。”“像”?座房?，就是說它實際上并不是?座“房?”(連起碼的磚墻也沒有)。這話說得俏?，

表現了梁實秋從容的?風，也包含了作者對??各種窮愁況味的感慨。接著寫它的“不避風?”，?了駢

偶句式。聞?多的《死?》以美寫丑，?的是“反諷”?法，表達的是憂憤的情緒;梁實秋?整飭、雅致的

駢句寫房屋的破舊、殘損，是承認它的“丑”，但肯定它的“個性”，表現了梁先?超脫、豁達的性格。明

明是“地點荒涼”，卻冠以“若說”，“荒涼”只是別?所說，他未必這么認為;明明屋內地板是個斜坡，連來

客也“?不驚嘆”，卻說“亦不覺有?不便”。寫門窗不嚴，雜?擾?;??瞰燈，破壞嚴重，都不厭其煩地

?排?來鋪敘，極?環境之不寧，?最后的結論卻是“沒有法?”，表現了?種?嘲和?奈。寫蚊?騷

侵，?了兩處夸張，強調蚊?的厲害，結果卻是“我仍安之”。作者“以不變?應萬變”，對環境的惡劣始

終安之若素，不是別有旨趣的?是?法想象的。

“雅舍”雖然有那么多缺點，但也并???好處。從?中看，?少有兩?優點：?是地勢較?，得?

較先，便于欣賞?然美景;?是陳設簡樸，易于安排，最能彰顯主?個性。物質形態未能盡如?意，作

者就從?然界去找快樂，覓情趣。正如李?詩?所說：“清風朗?不??錢買。”蘇軾賦?也說：“惟江上

之清風，與?間之明?，?得之?為聲，?遇之?為?，取之?禁，?之不竭。”這種?對困境的釋

然、達觀的態度，?起?碰到逆境就沮喪、頹廢，總是要積極得多。余秋?寫過?篇《為??減刑》

(收?《霜冷長河》)的短?，說有?個友?因事?獄，刑滿釋放，帶出了?部60萬字的譯稿。作者由此

發出感慨：正是這位朋友正確的?活態度，實際上為????地減了刑。相反，現實?活中，任何?點

??的拂意，都會成為?個?“?造的監獄”。論梁實秋當時所處的物質環境，與?座“牢獄”沒有多?差

別，且?住七年，?梁實秋豁達的`?胸，實際上也就是為??“減了刑”。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梁實秋

除完成中?學戰時教材編寫任務外，還創作了《雅舍》等??篇?品?，翻譯了莎??亞《亨利四世》

等多部外國作品。梁實秋的這種對待逆境的從容、平和的?態，在后來物欲橫流、浮躁之風盛?的形勢

下，有可借鑒之處。“我?顯要，故名公巨卿之照?不得?我室;我??醫，故?博??憑張掛壁間;我不

業理發，故絲織西湖?景以及電影明星之照?亦均不能張我四壁。”此處排?，看似多余的廢話，實則

表達了作者對社會各??等?我炫耀之陋習的譏諷，亦有對?我個性的張揚，他有他的?活?式，他的

??趣味，對他?概不艷羨，亦不模仿。

?章結束語引?劉克莊《?樓春》中的名句“客?似家家似寄”，是有很深感慨的。“客?”?作“客

舍”，“寄”即臨時借住。此句是說住在外邊的時候多，住在家?的時候反?少。這是國家動蕩年代的特

征。劉克莊是南宋愛國詞?，作者引劉詞表達了抗戰時期流落重慶時的某種感慨。作者對眼前的現實不

會視?不見，只是他的感慨不像其他??那樣直露、激昂，?是表現得委婉、細膩。他在描寫“雅舍”

“得?較先”這番賞?悅?的情景時，插敘?段遇有暴?輒滿室狼籍的鏡頭;在談感受時?寫下了這樣的句

?：雅舍“所能給予之苦辣酸甜，我實躬受親嘗”。作者深深的感嘆，蘊含于字??間。

有?說梁實秋將茅舍命名為“雅舍”，是?命清?。這不符合事實。“是?才??風流。”梁實秋在雅

舍居住時表現的?雅的志趣、所從事的學術和?學上的清雅的事業，以及出?于“雅舍”的?批風流儒雅

的??、學者，便使“雅舍”在物質形態上的簡陋、破舊、荒涼、坎坷等等，退居次要地位，以?于不在

話下了。這種處變不驚、溫?爾雅的名?風度，在??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明的現代，不?借鑒價值。

該?語?上的特??分鮮明，?常值得賞析、發揮。概括起來，有四?特點：

(?)駢散相間。作者喜?排偶，對偶、排?句式，?乎每段都有，或鋪敘，或描寫，異彩紛呈。這

些排偶句顯?了很強的?學功?，語??到，?采斐然。作者?善于將整句與散句配合使?，奇偶互

見，駢散相宜，??活潑，舒卷?如，恰如?云流?，姿態橫?。

(?)雅俗共存。梁?的主流詞匯是典雅的書?詞藻，梁先?深厚的古?修養，得到淋漓盡致的表

現。?從全篇來看，精致、雅馴的書?語?與淺近、活潑的?語相輔相成。如第三段寫各種聲?破壁?

來，?了兩組詞語，?組典雅，?組淺俗，卻顛倒不得。??吟詠詩章是風雅的事，作者連??個措辭

考究的四字格;?常?活中的種種“不登?雅之堂”的聲?，則??語羅列，使?如聞其聲，如睹其狀。?

中許多句?書卷?甚濃，近乎??;有的句?則?是????話。

(三)引??如。中外資料，信?拈來，內容貼近，形式多樣。如引“聚蚊成雷”，就是?種成語的活

?，有?稱之為成語的“返祖”。“聚蚊成雷”通?義相當于“??可畏”，??中?的是字?義。“相?有

?”亦可作如是觀。此句出?《詩經·鄘風》，原句為“相?有?(?作齒)，????(通恥)”，表達的是對

喪盡廉恥之?的詛咒，這?也?字?義。引李漁的《閑情偶寄》，只引其題，不征其句，有意雪藏，留

有余地;引李?的?、劉克莊的詞，則引其句，不述其題，??惜墨如?，也是對讀者的充分信任。兩

處引述外國?的?論，只引?意，未見原?。總之，引?靈活，材料豐贍，不但幫助了?章的表情達

意，?且增添了作品的?化含量，顯?了學者型作家的飽學多識。

(四)幽默叢?。幽默詼諧不是?種單純的語??段或修辭?式，?是滲透于全篇的語?特?。?如

寫雅舍單薄簡陋，不避風?，本來是?活中并不“雅觀”的困境，卻?上?組雅正的駢句來描繪，出?意

表。雅舍的名字上“典雅”，?中?“?池、糞坑”?應俱全，“酣聲、噴嚏”羅列?遺。這類充滿?間煙?味

的的近乎粗俗的事物，??上?個?分雅致的?句來收束——“蕩漾?來，破我沉寂”。?如引?外國?

對國?“懶惰”的譏評后，作者正??經地起?爭辯，最后還加上?句：“洋??住到‘雅舍’來，不也是‘沒

有法?’?”近乎反唇相稽，更像?常?活中的爭辯：不然你來試試?“蚊風之盛”有諧?的效果，“最忌排

偶”莊詞諧?，都有新穎幽默的雅趣。

孔?說：“質勝?則野，?勝質則史，?質彬彬，然后君?。”(《論語·雍也》)《雅舍》??在內容

與形式上取得了和諧的統?，集中體現了?個“雅”字，即在思想感情上的?雅的志趣和恢弘的雅量，在

語?風格上的典雅的??和蘊藉的辭采，是“?質彬彬”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