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儒學案》卷十 姚江學案(一)
前言有明學術,從前習熟先儒之成說,未嘗反身理會,
推見至隱,所謂“此亦一述朱,彼亦一述朱”耳。高忠憲云:“薛
敬軒、呂涇野《語錄》中,皆無甚透悟。”亦為是也。自姚江
指點出“良知人人現在,一反觀而自得”,便人人有個作圣之
路。故無姚江,則古來之學脈絕矣。然“致良知”一語,發自
晚年,未及與學者深究其旨,后來門下各以意見攙和,說玄
說妙,幾同射覆,非復立言之本意。先生之格物,謂“致吾心
良知之天理於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以圣人教人
只是一個行,如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皆是行也。篤行之
者,行此數者不已是也”。先生致之於事物,致字即是行字,
以救空空窮理。只在知上討個分曉之非,乃后之學者測度想
像。求見本體,只在知識上立家儅,以為良知,則先生何不
仍窮理格物之訓,先知后行,而必欲自為一說耶?《天泉問
答》:“無善無惡者心之體,有善有惡者意之動,知善知惡是
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今之解者曰:“心體無善無惡是性,
由是而發之為有善有惡之意,由是而有分別其善惡之知,由
是而有為善去惡之格物。”層層自內而之外,一切皆是粗機,
則良知已落后著,非不慮之本然,故鄧定宇以為權論也。其
實無善無惡者,無善念惡念耳,非謂性無善無惡也。下句意
之有善有惡,亦是有善念有惡念耳,兩句只完得動靜二字。
他日語薛侃曰:“無善無惡者理之靜,有善有惡者氣之動。”
即此兩句也。所謂知善知惡者,非意動於善惡,從而分別之
為知,知亦只是誠意中之好惡,好必於善,惡必於惡,孰是
孰非而不容已者,虛靈不昧之性體也。為善去惡,只是率性
而行,自然無善惡之夾雜。先生所謂“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
物也”四句,本是無病,學者錯會文致。彼以無善無惡言性者,
謂無善無惡斯為至善。善一也,而有有善之善,有無善之善,
無乃斷滅性種乎?彼在發用處求良知者,認已發作未發,教
人在致知上力,是指月者不指天上之月,而指地上之光,愈
求愈遠矣。得羲說而存之,而后知先生之無弊也。文成王陽
明先生守仁王守仁字伯安,學者稱為陽明先生,余姚人也。
父華,成化辛丑進士第一人,仕至南京吏部尚書。先生娠十
四月而生,祖母岑夫人夢神人送兒自云中至,因命名為云。
五歲,不能言,有異僧過之曰:“可惜道破。”始改今名。豪
邁不羈,十五歲,縱觀塞外,經月始返。十八歲,過廣信,
謁婁一齋,慨然以圣人可學而至。登弘治己未進士第,授刑
部主事,改兵部。逆瑾矯旨逮南京科道官,先生抗疏救之,
下詔獄,廷杖四十,謫貴州龍場驛丞。瑾遣人跡而加害,先
生托投水脫去,得至龍場。瑾誅,知廬陵縣,歷吏部主事、
員外郎、郎中,陞南京太仆寺少卿、鴻臚寺卿。時虔、閩不
靖,兵部尚書王瓊特舉先生以左僉都御史巡撫南、贛。未幾,
遂平漳南、橫水、桶岡、大帽、浰頭諸寇。己卯六月,奉敕
勘處福建叛軍。至豐城而聞宸濠反,遂返吉安,起兵討之。
宸濠方圍安慶,先生破南昌,濠返兵自救,遇之於樵舍,三
戰,俘濠。武宗率師親征,群小張忠、許泰欲縱濠鄱湖,待
武宗接戰而后奏凱。先生不聽,乘夜過玉山,集浙江三司,
以濠付太監張永。張永者,為武宗親信,群小之所憚也。命
兼江西巡撫。又明年,陞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嘉靖壬
午,丁冢宰憂。丁亥,原官兼左都御史,起征思、田。思、
田平,以歸師襲八寨、斷藤峽,破之。先生幼夢謁馬伏波廟,
題詩於壁。至是,道出祠下,怳如夢中。時先生已病,疏請
告。至南安,門人周積侍疾,問遺言,先生曰:“此心光明,
亦復何言?”頃之而逝,七年戊子十一月二十九日也,年五十
七。先生之學,始泛濫於詞章,繼而讀考亭之書,循序格物,
顧物理吾心終判為二,無所得入。於是出入於佛、老者久之。
及至居夷處困,動心忍性,因念圣人處此更有何道?忽悟格
物致知之旨,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其學凡三變
而始得其門。自此以后,盡去枝葉,一意本原,以默坐澄心
為學的。有未發之中,始能有發而中節之和,視聽言動,大
率以收斂為主,發散是不得已。江右以后,專提“致良知”三
字,默不假坐,心不待澄,不習不慮,出之自有天則。蓋良
知即是未發之中,此知之前更無未發;良知即是中節之和,
此知之后更無已發。此知自能收斂,不須更主於收斂;此知
自能發散,不須更期於發散。收斂者,感之體,靜而動也;
發散者,寂之用,動而靜也。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
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無有二也。居越以后,所操益熟,所得
益化,時時知是知非,時時無是無非,開口即得本心,更無
假借湊泊,如赤日當空而萬象畢照。是學成之后又有此三變
也。先生憫宋儒之后學者,以知識為知,謂“人心之所有者不
過明覺,而理為天地萬物之所公共,故必窮盡天地萬物之理,
然后吾心之明覺與之渾合而無間”。說是無內外,其實全靠外
來聞見以填補其靈明者也。先生以圣人之學,心學也。心即
理也,故於致知格物之訓,不得不言“致吾心良知之天理於事
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夫以知識為知,則輕浮而不
實,故必以力行為功夫。良知感應神速,無有等待,本心之
明即知,不欺本心之明即行也,不得不言“知行合一”。此其
立言之大旨,不出於是,而或者以釋氏本心之說,頗近於心
學,不知儒釋界限只一理字。釋氏於天地萬物之理,一切置
之度外,更不復講,而止守此明覺;世儒則不恃此明覺,而
求理於天地萬物之間,所為絕異。然其歸理於天地萬物,歸
明覺於吾心,則一也。向外尋理,終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
總使合得,本體上已費轉手,故門乞火與合眼見闇,相去不
遠。先生點出心之所以為心,不在明覺而在天理,金鏡已墜
而復收,遂使儒釋疆界渺若山河,此有目者所共也。試以孔、
孟之言證之。致吾良知於事物,事物皆得其理,非所謂人能
弘道乎?若在事物,則是道能弘人矣。告子之外義,豈滅義
而不顧乎?亦於事物之間求其義而合之,正如世儒之所謂窮
理也,孟子胡以不許之,而四端必歸之心哉!嗟乎,糠秕瞇
目,四方易位,而后先生可疑也。隆慶初,贈新建侯,諡文
成。萬歷中,詔從祀孔廟,稱“先儒王子”。許半圭先生璋許
璋字半圭,越之上虞人。淳質苦行,潛心性命之學。白袍草
屨,挾一衾而出,欲訪白沙於嶺南。王司輿送之詩云:“去歲
逢黃石,今年訪白沙。”至楚,見白沙之門人李承箕,留大山
中者三時,質疑問難。大語之以靜坐觀心,曰:“拘拘陳編,
曰居敬窮理者,予不然。嘐嘐虛跡,曰傍花隨柳者,予不然。
罔象無形,求長生不死之根者,予不然。”先生亦不至嶺南而
返。陽明養病洞中,惟先生與司輿數人,相對危坐,忘言冥
契。陽明自江右歸越,每訪先生,菜羹麥飯,合宿不厭。先
生歿,陽明題其墓曰:處士許璋之墓。先生於天文、地理、
壬遁、孫吳之術,靡不究心。正德中,嘗指乾象謂陽明曰:
“帝星今在楚矣。”已而世宗起於興邸。其占之奇中如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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