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投壺——古代寓教于樂的博戲
王建玲(陜西歷史博物館館員)
藏品鑒析
摘要:投壺是古代的一種博戲。從春秋時代的射禮衍生而來,有著教化的作用;又因其簡化了射
禮,降低了習射難度,可在宴飲時進行,參與者日眾,故娛樂性凸現。投壺將“教”與“樂”融為一體,
是對古代寓教于樂教育思想的極好詮釋。它成為儒士生活的組成部分,是人們競相追逐的社會時尚。在其
發展的兩千年中,形成了完整的“投壺禮”,投壺技藝也被納入“廟堂禮樂”之中。它“寓教于樂”的特
性使它綿延兩千年之久,也正是由于它“寓教于樂”功能的喪失,使得它日漸衰落,最終為現代體育所替
代。
關鍵詞:投壺寓教于樂博戲
投壺為中國古代博戲的一種,是士大夫飲酒助興時進行的投擲游戲。《禮記·投壺》說:“投壺者,主人與客燕飲講才藝之禮也。”可見,投壺自產生時就具有了兩種屬性:一為禮儀,一為游戲。說它是禮儀,因為其從春秋時代的射禮衍生而來,有著教化的作用。正像《禮記·射義》所說:“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諸己,己正然后發,……”投壺源于射、射寓于仁,古代常將投壺與禮儀仁道相提并論,歸納于“教”的范疇;說它是游戲,因為投壺簡化了射禮的程序,降低了習射的難度,而且與之相比,還可以出現在多種場合、且有著更為活潑多樣的形式、各種人等的參與,亦可歸于“樂”的一類。作為博戲的投壺將“教”與“樂”融為一體,是對古代寓教于樂教育思想的極好詮釋。本文試從投壺與禮的關系以及其歷代的發展等方面,來說明博戲投壺寓教于樂的特點。
一、投壺與禮
投壺之戲究竟是怎樣產生的,它起初的文化意義是什么?關于這個問題,多年以來一直是投壺研究者爭辯不休的問題。《禮記-投壺》鄭玄注:“投壺,‘射之細也’”。投壺是從“射禮”演化而來的。《禮記·射義》:“是故古者天子以射選諸侯、卿、大夫、士。射者,男子之事也,因而飾之以禮樂也。”有分析認為,投壺是從“大射”、“鄉射”演化而來,“諸侯君臣盡志于射,以習禮樂。”“1但作為射禮的延伸,投壺最遠的投擲距離不超過九尺,近的
僅五尺或七尺,很顯然它與古時有著習武練兵、選拔
人才、見習禮樂作用的射禮已相去甚遠,只能歸類于射,“今此投壺,射之類。”團;還有一種觀點認為,
投壺是從“燕禮”中演化而成的“燕射”。孔穎達注
疏《禮記·投壺》時說:“投壺在室在堂;是燕樂之事,故知此射亦謂燕射,非大射及鄉射也。”從這個
角度看,投壺也是從古代酒文化中衍生而來的娛樂博戲,只不過古人認為它與“射”有著共同的“習禮樂”作用。無論哪種說法,投壺都和“射禮”有著直
接的承繼或連帶關系。最早的投壺活動,具有與射禮
相同的禮儀,如揖讓、進退等禮節:“投壺之禮,主
人奉矢,司射奉中,使人執壺。”嘲主人和客人進行
“三禮三讓”后,各自就位,開始投壺,這和射禮幾
近相同。而投壺還具有自己獨特的禮儀教育性能,
“賓主禮讓,安心寧神”、“立德正己,君子之爭,
發而不中,反求諸己”,既帶有娛樂性,又保持了君
子之禮。投壺這種“正己而發”的特點,使人在游戲
過程中可以受到傳統禮樂的教育。對投壺與禮的關系,歷代學者有著十分透辟的闡述。三國時期魏邯鄲
淳有《投壺賦》日:“調心術于渾冥,適容體于便安。”“悅與坐之耳目,樂眾心而不卷。”晉傅玄的
《投壺賦序》日:“投壺者,所以矯懈而正心也。”
宋司馬光的《投壺新格》更是對投壺源于“中正”的
根基推崇備至,“是故投壺可以治心,可以修身,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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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國,可以觀人。”也許正是因為投壺講究禮節,能夠使人中正安詳,契合了當時士大夫階層的需要,所以投壺一經出現,便受到了上流社會的極力追捧,并很快得到普及和發展,一直流傳至清朝才漸漸衰落。早期的投壺以“禮”的成分為主,而隨著歷史的發展,投壺日趨大眾化,其游戲的一面日益加重。
最早的投壺方法,是以短矢投向盛灑的壺中,后來隨著投壺游戲性的加深,它有了特制的矢和壺具。游戲時,先將投壺置于室內,堂上或庭院當中,以壺口為目標,賓主按規定的距離(離壺五至九尺)跪坐于壺的周圍,依次將一根根柘木或棘木做成的矢向壺口投去。矢的形狀一頭尖,一端齊,頗似沒羽的箭,故名。矢的長度有三種:在狹小的室內,取長二尺;在堂上稍廣,取長二尺八寸;庭院中則取長三尺六寸(注:一寸約2.31厘米)。_般壺高一尺二寸,壺腹五寸,口徑二寸半。游戲時有專職的“司射”于旁監督,按“算”和“馬”計數,中多者勝,敗者罰酒。投壺的規矩禮儀頗為講究,在活動中常伴以鼓樂助興。據司馬光《投壺禮儀》記,投壺所用人有:札生一人,職唱贊;司射一人,職栽判;司正一人,職主罰;使人一人,職執壺、薦羞等;贊者二人,職取矢,由主人家的成員擔任;酌者二人,職行觴,有勝方人員擔任;弦者若干人,職歌詩鼓樂。關于古人投壺的畫面,河南南陽曾出土一方東漢時期的畫像石,形象的描繪了當時酒宴投壺的場景(圖1),畫面刻畫的惟妙惟肖,是我們研究漢代投壺難得的實物資料,也使我們看到投壺與禮的密切關系。
二、投壺發展的簡史
投壺最早出現于西周,從目前史料來看,這一活動最晚在春秋時期的上層社會中就已經流行。到了戰國時代,投壺這項貴族化的活動趨向大眾化,并很快成為民間竟相追逐的時尚。《左傳》曾記載過晉昭公大宴諸圖君主,舉行投贏之戲的事。
漢代以后,投壺更是成為人們喜聞樂見的活動,可以說,上至君主大臣,文人墨客,下至三教九流熱衷于此者比比皆是。漢武帝本人就是一個狂熱的投壺愛好者。他不但自己經常參加比賽,而且還特別網羅了一批投壺高手在宮中。《西京雜記》中說:漢武帝時有一個郭舍人善投壺,可以“以竹為矢,不用棘也。古之投壺,取中不求還,故實小豆,惡其矢躍而出也。郭舍人則激矢令還,一矢百余反,謂之為驍,…每為武帝投壺,輒賜金帛。”《東觀漢記》也曾記載,東漢的大將祭遵“取士皆用儒術,對灑設樂,必雅歌投壺。”投壺和雅歌連在一起,已成為儒士生活的一部分。
魏晉時期也頗為流行投壺,只是在流行的過程中,增加了其難度,更加注重它的娛樂性。《經說·投壺》記載,當時的投壺花樣繁多,有“隔屏風投之”、“閉目投之”,還有“倚竿、帶劍、狼壺、豹尾、龍首”各種玩法,明目繁多,技法有百十余種。《魏略》記:邯鄲淳曾作投壺賦千余言,“奏之文帝,以為工,賜帛干匹。游楚,好投壺自娛。”《太平御覽·晉書》云:“石崇有妓善投壺,隔屏風投之。”《南史·柳惲傳》記載:“齊竟陵王當宿晏,明早將朝見,惲投壺梟不絕,停輿久之,進見遂晚。齊武帝遲之,王以實對,武帝復使為之,賜絹十二匹。”柳惲通宵達旦投壺,朝見晚了,齊武帝不僅不斥責,反而“復使為之,賜絹十二匹。”可見當時統治者對此的喜愛。
宋代以后投壺游戲逐漸走向衰落,僅在士大夫中盛行。宋神宗熙寧五年,宋代宰相司馬光對當時投壺有悖于古禮而娛樂化的趨勢頗為不滿,他著述的《投
76b!!!竺!!!!!圖1東漢畫像石
壺新格》一卷,根據古禮之義對投
壺作了全面的總結。他說:“夫投
壺者不使之過,亦不使之不及,所
以為中也。不使之偏波流散,所以
為正也。中正,道之根底也。”司
馬光重訂的《投壺新格》將那些娛
樂花樣去除,想使投壺成為“納民
心于中正”的活動,而他對投壺“正己而發”的過度秦漢時期的推崇,對于那些把投壺只看作娛樂的宋代文士來說,投壺多為陶質政是格格不入的。
銅質。無雙耳,到了明清時期,投壺日趨哀落,只作為統治階層圓腹,細頸。≥l 學習和實踐“周禮”的符號,在成為復禮活動的同標準尺寸為壺囟一時,又抹殺了它的娛樂功能,也正由于“教”與七寸,口徑二i j “樂”的這種徹底的分離,參眾數量日益減少,博戲半,壺高一尺一投壺漸漸的消失。北京中山公園原為明清時期的社稷寸,容斗五升,壇,在袁世凱當政時期的1915年,增建了十字形的敞
壺腹五寸。
亭“投壺亭”,還保存了六只清代銅質投壺,算是對2002年商洛地區“投壺”之禮的最后祭奠。
東龍山漢墓中曾作為一種禮的表現形式,投壺限制女子的參與。出土了一件綠釉早期規定,女子不得參加投壺,可隨著時代發展,女陶投壺(圖3)口子投壺不僅存在于民間,在貴族階層中也難以抑制。徑4.5厘米,高清代《紅樓夢》、《鏡花緣》和《金瓶梅》等文學作24厘米,細頸,品中,都有關于女子投壺戲嬉的記載。故宮博物院藏無耳,圓腹,這品清.喻蘭《仕女清娛圖》冊“投壺”圖(圖2)表現應是目前為止我的正是女子投壺的場景,從圖中看,壺具似乎比一般們見到的較為早常見的還要復雜些,不但頸部有四耳,腹部還有四期的投壺實物,耳,更具有挑戰性、娛樂性。
雖然殘損較為嚴三、投壺形制的演變
重,但仍然可以
《禮記》中對投壺的形狀有較為詳細的記載,這窺視其全貌。
兩晉南北朝
時,由于士大夫好宴飲,投壺更是風行一時。此時的投壺已.完傘
圖2清代侍女清娛圖
說明至少在周時投壺就已經產生,但是目前不敢確定考古發現的商周文物中哪一類是投壺,從后來的實物資料分析,商周時期的貫耳壺或許與投壺有一定的關系。
圖3漢綠釉陶壺
圖4唐代褐釉投壺
藏品鑒析
失去了“禮”的成分,向著世俗的娛樂化發展。其外觀形狀也發生了很多的改變,在壺具的兩側增加雙耳,“耳小于口,而賞其用心愈精,遂使耳箅信多。”因此,投壺的玩法上也就多了許多的名目,如“依耳”“貫耳”“倒耳”“連中”“全壺”“驍
箭”(投入壺中之箭反躍出來接著又投入中者)。據《顏氏家訓》記載:
“投壺之禮,近世愈精,古者實
以小豆,為其矢之躍也。今則唯欲其驍,益多益善。”可見,技藝的多樣化,更加增強了投壺的娛樂性。
1972年陜西禮泉縣唐越王李貞墓出土了一件三彩投壺(圖4)高35厘米,頸部兩側有雙耳。這件三彩投
蘭三.!!竺!三!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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壺,當為墓主人李貞生前實用之物。其造型精巧,色彩艷麗,實屬罕見。
宋代,投壺已沒有了漢唐那樣盛行,亦斷續存在于士大夫階層中。當時的宰相司馬光在《投壺新格》中說到投壺可以“暢精神,蕩血脈”是一項有益身心健康的游戲活動。并制定了新的游戲規則,把投壺游戲推向-『新的層次。
圖5清銅投壺
圖6清銅投壺78I!!!!竺!!!!!
明清時期,由
r社會經濟的繁
榮,也帶來了文化
的空前繁榮,因此
投壺再度風行。不
儀在上層社會,民
間也廣為流行。在
肜制上則更加變化
多端,也更加精致
講究,有無耳、雙
耳、四耳,甚至出
現腹部增加雙耳、
四耳的造型。質地
上有銅、鐵、陶、
瓷、金的。這次陜
西歷史博物館承辦
的《陜西古代體育
娛樂文物展》中,
從鳳翔博物館和丹
鳳博物館分別征調
r兩件清代銅投壺
(圖5、圖6)。其
造型精美別致、古
樸渾厚,特別是丹
風博物館的四貫耳
銅投壺,高67厘
米,腹徑36厘米,
,在口呈六棱形,在
,、麓頸的頂端依次有
大小相同、相互對
稱的四耳,均為圓
筒狀,四耳直徑相同,略小于壺的口徑,壺頸下方浮
出盤旋的龍,腹的上部刻有八卦及動物紋飾,外腹兩
側雕飾一對獸首,另兩側是一對雙獅口銜著綬帶。在
壺的頸部,豎著刻有“禮讓堂置”四個字。筆者猜想
此壺有可能是安置于廟堂之處的。其原因是在投壺發
展的二干余年中,已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投壺禮”,
投壺技藝也被納入“廟堂禮樂”之中,形成了一整套
具有一定禮儀內涵的投壺禮。丹鳳地區,清朝時是船
邦會館所在地,南來北往的船只都會停泊于此休息娛
樂,因此投壺游戲自然也成了他們休閑娛樂的好方
式,“投壺禮”也成為他們精神生活的一部分。
清朝末年,隨著西方體育活動流入中國,博戲投
壺漸漸的退出歷史舞臺。
綜上所述,投壺從最初的產生、流傳、興盛、衰
敗前后持續了兩干多年。不管什么原因,投壺脫胎于
射禮是公認的,兩者在形態、意趣、方法、規則等方
面有諸多相似之處,也可以這樣說,投壺是一種以矢代
箭,以壺代侯的小型射禮,是一種“筵席邊的射
禮”。貴族們重視的是投壺過程中的禮節文化,而民
間則重視游戲中的競技及酒席間樂趣。很明顯,投壺
是雅俗共賞的活動。它“寓教于樂”的特性使它綿延
兩千年之久,也正是由于它“寓教于樂”功能的喪
失,使得它日漸衰落。
注釋:
【1】(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62,北京大學出版社,
2()0()年。
【2】【3】(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59,北京大學出版
社,2000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