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19日發(作者:永年大蒜)

與水有關的名家散文
【篇一:與水有關的名家散文】
大 明 湖 之 春
老舍
北方的春本來就不長,還往往被狂風給七手八腳的刮了走。濟南的桃李丁香與
海棠什么的,差不多年年被黃風吹得一干二凈,地暗天昏,落花與黃沙卷在一處,
再睜眼時,春已過去了!記得有一回,正是丁香乍開的時候,也就是下午兩三點鐘
吧,屋中就非點燈不可了;風是一陣比一陣大,天色由灰而黃,而深黃,而黑黃,
而漆黑,黑得可怕。第二天去看院中的兩株紫丁香,花已像煮過一回,嫩葉幾乎全
破了!濟南的秋冬,風倒很少,大概都留在春天刮呢。
有這樣的風在這兒等著,濟南簡直可以說沒有春天;那么,大明湖之春更無從
說起。
濟南的三大名勝,名字都起得好:千佛山,趵突泉,大明湖,都多么響亮好聽!
一聽到“大明湖”這三個字,便聯想到春光明媚和湖光山色等等,而心中浮現出一
幅美景來。事實上,可是,它既不大,又不明,也不湖。
湖中現在已不是一片清水,而是用壩劃開的多少塊“地”。“地”外留著幾條溝,
游艇沿溝而行,即是逛湖。水田不需要多么深的水,所以水黑而不清;也不要急流,
所以水定而無波。東一塊蓮,西一塊蒲,土壩擋住了水,蒲葦又遮住了蓮,一望無
景,只見高高低低的“莊稼”。艇行溝內,如穿高梁地然,熱氣騰騰,碰巧了還臭
氣烘烘。夏天總算還好,假若水不太臭,多少總能聞到一些荷香,而且必能看到些
綠葉兒。春天,則下有黑湯,旁有破爛的土壩;風又那么野,綠柳新蒲東倒西歪,
恰似掙命。所以,它即不大,又不明,也不湖。
話雖如此,這個湖到底得算個名勝。湖之不大與不明,都因為湖已不湖。假若
能把“地”都收回,拆開土壩,挖深了湖身,它當然可以馬上既大且明起來:湖面
原本不小,而濟南又有的是清涼的泉水呀。這個,也許一時做不到。不過,即使做
不到這一步,就現狀而言,它還應當算作名勝。北方的城市,要找有這么一片水的,
真是好不容易了。千佛山滿可以不算數兒,配作個名勝與否簡直沒多大關系。因為
山在北方不是什么難找的東西呀。水,可大難找了。濟南城內據說有七十二泉,城
外有河,可是還非有個湖不可。泉,池,河,湖,四者俱備,這才顯出濟南的特色
與可貴。它是北方唯一的“水城”,這個湖是少不得的。設若我游湖時,只見溝而
不見湖,請到高處去看看吧,比如在千佛山上往北眺望,則見城北灰綠的一片——
大明湖;城外,華鵲二山夾著彎彎的一道灰亮光兒——黃河。這才明白了濟南的不
凡,不但有水,而且是這樣多呀。
況且,湖景若無可觀,湖中的出產可是很名貴呀。懂得什么叫作美的人或者不
如懂得什么好吃的人多吧,游過蘇州的往往只記得此地的點心,逛過西湖的提起來
便念叨那里龍井茶,藕粉與莼菜什么的,吃到肚子里的也許比一過眼的美景更容易
記住,那么大明湖的蒲菜,茭白,白花藕,還真許是它馳名天下的重要原因呢。不
論怎么說吧,這些東西既都是水產,多少總帶者些南國風味;在夏天,青菜挑子上
帶著一束束的大白蓮花
出賣,在北方大概只有濟南能這么“闊氣”。
我寫過一本小說——《大明湖》——在一二八與商務印書館一同被火燒掉了。
記得我描寫過一段大明湖的秋景,詞句全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是什么什么秋。桑子
中先生給我畫過一張油畫,也畫的是大明湖之秋,現在還在我的屋中掛著。我寫的,
他畫的,都是大明湖,而且都是大明湖之秋,這里大概有點意思。對了,只是在秋
天,大明湖才有些美呀。濟南的四季,唯有秋天最好,晴暖無風,處處明朗。這時
候,請到城墻上走走,俯視秋湖,敗柳殘荷,水平如鏡;唯其是秋色,所以連那些
殘破的土壩也似乎正與一切景物配合:土壩上偶爾有一兩截斷藕,或一些黃葉的野
蔓,配著三五枝蘆花,確是有些畫意。“莊稼”已都收了,湖顯著大了許多,大了
當然也就顯著明。不僅是湖寬水凈,顯著明美,抬頭向南看半黃的千佛山就在面前,
開元寺那邊的“橛子”——大概是塔個塔吧——靜靜的立在山頭上。往北看,城外
的河水很清菜畦中還生著短短的綠葉。往南往北,往東往西,看吧,處處空闊明朗,
有山有湖,有城有河,到這時候;我們真得到個“明”字了。桑先生那張畫便是在
北城墻上面的,湖邊只有幾株秋柳,湖中只有一只游艇,水作灰藍色,柳葉兒半黃。
湖外,他畫上了千佛山;湖光山色,聯成一幅秋圖,明朗,素凈,
柳梢上似乎吹著點不大能覺出來的微風。
對不起,題目是大明湖之春,我卻說了大明湖之秋,可誰教亢德先生出錯了題
呢!
載一九三七年三月《宇宙風》第三十六期
荷塘月色
朱自清
這幾天心里頗不寧靜。今晚在院子里坐著乘涼,忽然想起日日走過的荷塘,在這滿月的光
里 ,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月亮漸漸地升高了,墻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已經聽不見了;妻
在屋里拍著閏兒,迷迷糊糊地哼著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帶上門出去。
沿著荷塘,是一條曲折的小煤屑路。這是一條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
荷塘四面,長著許多樹,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楊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樹。沒
有月 光的晚上,這路上陰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卻很好,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個人,背著手踱著。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
另 一個世界里。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 ,
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 話,
現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
葉 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有羞澀的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
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 歌
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些的顫動,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 是肩
并肩密密的挨著,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 能見一
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里。葉子和花仿
佛
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云,所以不能
朗 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
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
勻 ,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遠遠近近,高高低低的都是樹,而楊柳最多。這些樹將一片荷塘重重圍住;
只 在小路一旁,漏著幾段空隙,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樹色一例是陰陰的,乍看像一團煙霧;
但楊柳的豐姿,便在煙霧里也辨得出。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山,只有些大意罷了。樹 縫
里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彩的,是渴睡人的眼。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樹上的蟬聲 與水
里的蛙聲;但熱鬧的是它們的,我什么也沒有。
忽然想起采蓮的事情來了。采蓮是江南的舊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時為盛,從詩歌里
可 以約略知道。采蓮的是少年的女子,她們是蕩著小船,唱著艷歌去的。采蓮人不用說很多,
還有看采蓮的人。那是一個熱鬧的季節,也是一個風流的季節。梁元帝《采蓮賦》里說得
好 :于是妖童媛女,蕩舟心話:[益鳥]首徐回,兼傳羽杯;棹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爾
其 纖腰束素,遷延顧步;夏始春余,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
可見當時嬉游的光景了。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了。于是又記起
《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今晚若有采蓮人,這兒的蓮花也算得“過人頭”了;只不見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
這 令我到底惦著江南了。--這樣想著,猛一抬頭,不覺已是自己的門前;輕輕地推門進去,
什么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篇二:與水有關的名家散文】
【篇三:與水有關的名家散文】
生命的暗示 清涼的秋雨送走了一個躁熱的苦夏,燥熱的心決算靜默下來.在這秋蟲唧唧的黑
色長夜里,我驟然從昏睡中驚醒.遠方的鐘樓上,響起了悠長的鐘聲.又一列火車隆隆馳過----- 這一
切意味著什么呢?是生命的暗示嗎? 我在想,秋蟲因何要晝夜而鳴呢? 是因為它強烈的生命意識嗎?
是因為它深諳生命的短暫,而必須高密度地顯示自己的存在嗎?是因為它那生命的全部價值都隱含
在這很弱卻令人感泣的生命絕響里么?那么人呢?僅僅是因為生命比秋蟲千百倍的綿長,就可以以
生理需求為由,將千百個最美麗最令人激動的黎明慷慨的遺棄嗎? 這是一個荒誕的聯想. 惟有鐘聲,
以其絕對接近精確的殊榮,當之無愧地充當了生命的量尺.它那周而復始的切切呼喚里,有一種振
聾發聵的提醒.然而昏睡了的那些人是不知道的,在混混沌沌之間,生命就這樣一部分一部分喪失
了. 這是一個無可挽回的損失. 有時,我們會覺得生命是一種痛苦的煎熬,當它最充分的展示黑暗齷
齪卑鄙虛偽一面的時候,有時我們會覺得生命是一種快樂的享受,當它展示出光明純潔崇高真誠一
面的時候,生命似乎永遠是在這樣兩極之間交錯延伸的,在它延伸的每一個區段里,似乎總是喜劇
與悲劇同生,苦難與幸福共存. 有時,我們會覺得生命是一種渺小的存在,當物欲 情欲貪欲在螻蟻的
人群中橫行恣虐的時候,有時,我們會覺得生命是一種偉大的結晶,當它在強暴苦難災害中顯示出
犧牲的悲壯的時候.生命似乎是永遠是渺小和偉大的”混血兒”,由此我們也就沒有理由產生絕
對的崇拜和蔑視,再偉大的巨人也有他小小的瞬間,再渺小的凡人也有他偉大的片刻. 絕大多
數的時候,我們有一種珍惜生命的本能,似乎沒有一個人來到世上就夢寐求死.而且隨著時間
的推移,生命在心靈中會無限的增值.畢竟,生命只屬于這一個人.而且僅僅只有一次.在人
生的道路上,即使一切都失去了,而卻一息尚存,你就沒有絲毫理由絕望.因為推動的一切,
又有可能在新的層次上復得.當然,在極注數的時候,我們也渴望著悲壯的犧牲,那是因為茍
且偷生已嚴重的褻瀆了神圣生命的時候.那時,死亡反而變得令人仰止,生命反而因死亡面延
續,因毀滅而永生. 鐘聲是生命長度的量尺,卻不是生命價值的量尺.生命的價值只有在歷史
的天平上才能清晰的顯示出它本來的刻度.一代又一代的人來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去了,他們
的生命價值何在?有的人有一個轟轟烈烈的生,卻留下一個默默無聞的死,有的人有一個默默
無聞的生,卻有一個轟轟烈烈的死.有的人顯赫一時,卻只能成為匆匆的歷史過客,有的人潦
倒終生,卻成為歷史燦爛星空的泰斗.這一切絕然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生命價值的客觀性和
歷史性,使不絕于耳的喧囂顯得極其微不足道. 一時一事的得失,似乎永遠困擾著我們,永遠
是生命的煩惱之泉.倘若能真正將其置之度外,煩惱就真正超脫了.其實,真正值得煩惱的便
是在于:生命的價值空間應以何種方式作何種轉化.對于這個千古之謎,一個人有一咱答案,
卻沒有任何一本哪怕是世界上最權威的教科書能提出最完美的答案.人其實是最難認識自己的,
也就難找到自己生命的轉化方式,這正是一些人擁有一個失敗的人生之根源.更悲慘的結局則
在于,自以為找到了答案而其實完全是南轅北轍.所謂天才,無非就是能最早最充分地認識自
己的價值,從而以最直接的方式完成了生命由瞬間到永恒的有效轉化. 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生
命,然而相當多的人直到瀕臨死亡也沒有弄清生命是怎么一回事,這正是人類的悲劇的所
在. 生命,這神秘而美麗不可捉摸的存在,你究竟隱逸著多少暗示?而哲人的終生存在,就是
捕捉這樣一些暗示么? $$《銀杏》 郭沫若
銀杏,我思念你,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又叫公孫樹。但一般人叫你是白果,那是容易了解的。
我知道,你的特征并不專在乎你有這和杏相仿佛的果實,核皮是純白如銀,核仁是富于營
養--這不用說已經就足以為你的特征了。
但一般人并不知道你是有花植物中最古的先進,你的花粉和胚珠具有著動物般的性態,你
是完全由人力保存了下來的奇珍。
自然界中已經是不能有你的存在了,但你依然挺立著,在太空中高唱著人間勝利的凱歌。
你這東方的圣者,你這中國人文的有生命的紀念塔,你是只有中國才有呀,一般人似乎也
并不知道。
我到過日本,日本也有你,但你分明是日本的華僑,你僑居在日本大約已有中國的文化僑
居在日本的那樣久遠了吧。
你是真應該稱為中國的國樹的呀,我是喜歡你,我特別的喜歡你。
但也并不是因為你是中國的特產,我才特別的喜歡,是因為你美,你真,你善。
你的株干是多么的端直,你的枝條是多么的蓬勃,你那折扇形的葉片是多么的青翠,多么
的瑩潔,多么的精巧呀!
在暑天你為多少的廟宇戴上了巍峨的云冠,你也為多少的勞苦人撐出了清涼的華蓋。
梧桐雖有你的端直而沒有你的堅牢;
白楊雖有你的蔥蘢而沒有你的莊重。
熏風會媚嫵你,群鳥時來為你歡歌;上帝百神--假如是有上帝百種,我相信每當皓月流空,
他們會在你腳下來聚會。
秋天到來,蝴蝶已經死了的時候,你的碧葉要翻成金黃,而且又會飛出滿園的蝴蝶。
你不是一位巧妙的魔術師嗎?但你絲毫也沒有令人掩鼻的那種的江湖氣息。
當你那解脫了一切,你那槎丫的枝干挺撐在太空中的時候,你對于寒風霜雪毫不避易。
那是多么的嶙峋而又灑脫呀,恐怕自有佛法以來再也不曾產生過像你這樣的高僧。
你沒有絲毫依阿取容的姿態,但你也并不荒傖;你的美德像音樂一樣洋溢八荒,但你也并
不驕傲;你的名諱似乎就是超然,你超在乎一切的草木之上,在超在乎一切之上,但你并不隱
遁。
你的果實不是可以滋養人,你的木質不是堅實的器材,就是你的落葉不也是絕好的引火的
燃料嗎?
可是我真有點奇怪了:奇怪的是中國人似乎大家都忘記了你,而且忘記得很久遠,似乎是
從古以來。
我在中國的經典中找不出你的名字,我很少看到中國的詩人詠贊你的詩,也很少看到中國
的畫家描寫你的畫。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你是隨中國文化以俱來的亙古的證人,你不也是以為奇怪嗎?
銀杏,中國人是忘記了你呀,大家雖然都在吃你的白果,都喜歡吃你的白果,但的確是忘
記了你呀。
世間上也盡有不辨菽麥的人,但把你忘記得這樣普遍,這樣久遠的例子,從來也不曾有過。
真的啦,陪都不是首善之區嗎?但我就很少看見你的影子;為什么遍街都是洋槐,滿園都是
幽加里樹呢?
我是怎樣的思念你呀,銀杏!我可希望你不要把中國忘記吧。
這事情是有點危險的,我怕你一不高興,會從中國的地面上隱遁下去。
在中國的領空中會永無聽不著你贊美生命的歡歌。
銀杏,我真希望呀,希望中國人單為能更多吃你的白果,總有能更加愛慕你的一天。
南行通信在北平整整待了三年半,除去年冬天丟了一個親人是一件不可彌補的損失外,別
的一切,感謝——照例應該說感謝上蒼或上帝,但現在都不知應該說誰好了,只好姑且從闕吧
——總算平平安安過去了。這三年半是中國多事的時候,但是我始終沒離開北平一步,也總算
是幸福了,雖然我只想到了個人。
在我,也許可以說在我們這一些人吧,北平實在是意想中中國唯一的好地方。幾年前周啟
明先生就寫過,北平是中國最好的居住的地方,孫春臺先生也有《北平乎》一文,稱頌北平的
好處:這幾年時代是大變了,但是我的意見還是和他們一樣。一個地方的好處,也和一個人一
件東西的相同,平時不大覺得,到離開或丟失時,便一樁樁一件件分明起來了。我現在來說幾
句北平的好話,在你們北平住著的,或者覺得可笑,說我多此一舉吧?
北平第一好在大。從宮殿到住宅的院子,到槐樹柳樹下的道路。一個北方朋友到南方去了
回來,說他的感想:“那樣天井我受不了!”其實南方許多地方的逼得人喘不出氣兒的街道,
也是北平生人受不了的。至于樹木,不但大得好,而且也多得好;有人從飛機上看,說北平只
是一片綠。一個人到北平來住,不知不覺中眼光會寬起來,心胸就會廣起來;我常想小孩子最
宜在北平養大,便是為此。北平之所以大,因為它做了幾百年的首都;它的懷抱里擁有各地各
國的人,各色各樣的人,更因為這些人合力創造或輸入的文化。上海也是五方雜處的都會,但
它僅有工商業,我們便只覺得繁囂,惡濁了。上海人有的是聰明,狡猾;但寬大是他們不懂得
的。
北平第二好在深。我們都知道北平書多。但是書以外,好東西還多著。如書畫,銅器,石
刻,拓片,乃至瓷器,玉器等,公家收藏固已很豐富,私人搜集,也各有專長;而內閣大庫檔
案,是極珍貴的近代史料,也是盡人皆知的。中國歷史,語言,文學,美術的文物薈萃于北平;
這幾項的人才也大部分集中在這里。北平的深,在最近的將來,是還不可測的。胡適之先生說
過,北平的圖書館有這么多,上海卻只有一個,還不是公立的。這也是北平上海重要的不同。
北平第三好在閑。假如上海可說是代表近代的,北平便是代表中古的。北平的一切總有一
種悠然不迫的味兒。即如電車吧,在上海是何等地風馳電掣,有許多人上下車都是跳的。北平
的車子在寬闊的路上走著,似乎一點也不忙。晚九點以后,確是走得快起來了;但車上已只剩
疏朗朗的幾個人,像是乘汽車兜風一般,也還是一點不覺忙的——有時從東長安街槐林旁馳過,
茂樹疏燈相掩映著,還有些飄飄然之感呢。北平真正的閑人其實也很少,但大家骨子里總有些
閑味兒。我也喜歡近代的忙,對于中古的閑卻似乎更親近些。但這也許就因為待在北平大久的
緣故吧。
寫到這里看看,覺得自己似乎將時代忘記了。我所稱贊的似乎只是封建的遺存,是“布爾”
或小“布爾”的玩意兒;而現在據說非“普羅”起來不可,這可有點兒為難。我實在愛北平,
我所愛的北平是如上面說的。我沒有或不能“獲得”“普羅”的“意識形態”,我也不能“克
服”我自己;結果怕只該不說話或不說真話。不說話本來沒有什么不可以,不過說話大約在現
在也還不能就算罪過吧;至于撒謊,則我可以宛轉地說,“我還沒有那種藝術”,或干脆地說,
“我還沒有那種勇氣!”好在我這通信是寫給一些朋友的,讓他們看我的真話,大約是還不要
緊的。
我現在是一個人在北平,這回是回到老家去。但我一點不覺著是回家,一切都像出門作客
似的。北平已成了我精神上的家,沒有走就想著回來;預定去五個禮拜,但想著南方的天井,
潮濕,和蚊子,也許一個月就回來了。說到潮濕,我在動身這一天,卻有些恨北平。每年夏季,
北平照例是要有幾回大雨的,往往連下幾天不止。前些日子在一個宴會里,有人問我到什么地
方避暑去;我回答說要到上海去;他知道上海不是避暑的地方。我卻知道他是需要避暑的,就
問,是北戴河么?他答應了之后,說:北平太熱了,而且照例的雨快要來了,沒有意思!我當
時大約說了“是”,但實在并不知道北平夏天的雨究竟怎樣沒有意思!我去年曾坐在一間大屋
中看玻璃簾外的夏雨,又走到廊下看院中的流水,覺得也還有些意思的。但這回卻苦壞了我。
不先不后,今夏的雨期恰在我動身這天早晨起頭!那種滂沱不止的雨,對于坐在大屋中的我也
許不壞,但對于正要開始已生疏了的旅行生活的我,卻未免是一種虐政了。我這樣從西郊淋進
了北平城,在恨恨中睡了一覺。醒來時雨到住了,我便帶著這些陰郁的心情搭早車上天津來了。
七月十日,天津丸中。
某君南去時,我請他寫點通信來,現在以付此“草”,希望“源源”而來。他趕大暑中往
江南去,將以受了熱而怪張怪李,卻難說。此文對于北平,雖懷戀的成分多,頗有相當的平允
的。惟末段引需要避暑的某君的話,咒詛北平的雨,卻未必盡然。我以為不如咒詛香爐灰式的
道路。
七月十九日平記。
(原載1930年7月28日《駱駝草》第12期)
南行雜記前些日子回南方去,曾在“天津丸”中寫了一篇通信,登在本《草》上。后來北
歸時,又在“天津丸”上寫了一篇,在天津東站親手投入郵筒。但直到現在,一個月了,還不
見寄到,怕是永不會寄到的了。我一點不敢怪郵局,在這個年頭兒;我只怪自己太懶,反正要
回到北平來,為什么不會親手帶給編輯人,卻白費四分票,“送掉”一封雖不關緊要倒底是親
手一個字一個字寫出的信呢?
我現在算是對那封信絕了望,于是乎怪到那“通信”兩個字,而來寫這個“雜記”。那封
信仿佛說了一些“天津丸”中的事,這里是該說青島了。
我來去兩次經過青島。船停的時間雖不算少卻也不算多,所以只看到青島的一角;而我們
上岸又都在白天,不曾看到青島的夜——聽說青島夏夜的跳舞很可看,有些人是特地從上海趕
來跳舞的。
青島之所以好,在海和海上的山。青島的好在夏天,在夏天的海濱生活;凡是在那一條大
胳膊似的海濱上的,多少都有點意思。而在那手腕上,有一間“青島咖啡”。這是一間長方的
平屋,半點不稀奇,但和海水隔不幾步,讓你坐著有一種喜悅。這間屋好在并不像“屋”,說
是大露臺,也許還貼切些。三面都是半截板欄,便覺得是海闊天空的氣象。一溜兒滿掛著竹簾。
這些簾子卷著固然顯得不寂寞,可是放著更好,特別在白天,我想。隔著竹簾的海和山,有些
朦朧的味兒;在夏天的太陽里,只有這樣看,涼味最足。自然,黃昏和月下應該別有境界,可
惜我們沒福受用了。在這里坐著談話,時時聽見海波打在沙灘上的聲音,我們有時便靜聽著,
抽著煙卷,瞪著那裊裊的煙兒。謝謝c君,他的眼力不壞,第一次是他介紹給我這個好地方。c
君又說那里的侍者很好,不像北平那一套客氣,也不像上海那一套不客氣。但c君大概是熟主
顧又是山東人吧,我們第二次去時,他說的那一套好處便滿沒表現了。
我自小就聽人念“江無底,海無邊”這兩句諺語,后來又讀了些詩文中海的描寫;我很羨
慕海,想著見了海定要吃一驚,暗暗叫聲“哎喲”的。哪知并不!在南方北方乘過上十次的海
輪,毫無發現海的偉大,只覺得單調無聊,即使在有浪的時候。但有一晚滿滿的月光照在船的
一面的海上,海水黑白分明,我們在狹狹一片白光里,看著船旁浪花熱鬧著,那是不能忘記的。
而那晚之好實在月!這兩回到青島,似乎有些喜歡海起來了。可是也喜歡抱著的山,抱著的那
只大胳膊,也喜歡“青島咖啡”,海究竟有限的。海自己給我的好處,只有海水浴,那在我是
第一次的。
去時過青島,船才停五點鐘。我問c君,“會泉(海浴處)怎樣?”他說,“看”光腚子
“?穿了大褂去沒有意思!”從“青島咖啡”出來時,他掏出表來看,說:“光腚子給你保留
著回來看罷。”但我真想洗個海水澡。一直到回來時才洗了。我和s君一齊下去,w君有點怕
這個玩意,在飯店里坐著喝汽水。s君會游泳走得遠些,我只有淺處練幾下。海水最宜于初學游
泳的,容易浮起多了。更有一樁大大的妙處,便是浪。浪是力量,我站著踉蹌了好幾回;有一
回正浮起,它給我個不知道沖過來了,我竟吃了驚,茫然失措了片刻,才站起來。這固然可笑,
但是事后真得勁兒!好些外國小孩子在浪來時,被滾滾的白花埋下去,一會兒又笑著昂起頭向
前快快游著;他們倒像和浪是好朋友似的。我們在水里呆了約莫半點鐘,我和s君說,“上去
吧,w怕要睡著了。”我們在沙灘上躺著。c君曾告訴我,浴后仰臥在沙灘上,看著青天白云,
會什么都不愿想。沙軟而細,躺著確是不錯;可恨我們去的時候不好,太陽正在頭上,不能看
青天白云,只試了一試就算了。
除了海,青島的好處是曲折的長林。德國人真“有根”,長林是長林,專為游覽,不許造
房子。我和c君乘著汽車左彎右轉地繞了三四十分鐘,車夫說還只在“第一公園”里。c君說,
“長著哪!”但是我們終于匆匆出來了。這些林子延綿得好,幽曲得很,低得好,密得好;更
好是馬路隨山高下,俯仰不時,與我們常走的“平如砥,直如矢”的迥乎不同。青島的馬路大
都如此;這與“向”右“邊走”的馬路規則,是我初到青島時第一個新鮮的印象。
c君說福山路的住屋,建筑安排得最美,但我兩次都未得走過。至于嶗山,勝景更多,也未
得去;只由他指給我看嶗山的尖形的峰。現在想來,頗有“山在虛無縹緲間”之感了。
本文發布于:2024-03-19 11:56:04,感謝您對本站的認可!
本文鏈接:http://m.newhan.cn/zhishi/a/1710820564290975.html
版權聲明:本站內容均來自互聯網,僅供演示用,請勿用于商業和其他非法用途。如果侵犯了您的權益請與我們聯系,我們將在24小時內刪除。
本文word下載地址:與水有關的名家散文.doc
本文 PDF 下載地址:與水有關的名家散文.pdf
| 留言與評論(共有 0 條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