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外閱讀】崇高的詩史豐碑紀念艾青誕辰百年,對話著名詩評家陸云紅

2024年2月19日發(fā)(作者：蝴蝶的卵)

【課外閱讀】崇高的詩史豐碑——紀念艾青誕辰百年， 對話著名詩評家陸云紅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翻閱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艾青絕對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篇章。而對于熟悉艾青詩歌的讀者來說，上述名句恐怕早已深深刻入腦海。３月２７日是艾青誕辰 １００周年紀念日，記者采訪了曾跟艾青先生共事過的中國詩歌學會秘書長、著名詩評家張同吾先生，以此表達對這位人民詩人的緬懷與敬意。

命 運選擇了他的人生

記者：今年是艾青先生誕辰１００周年，他離開我們也已經(jīng)有１４個年頭了，您覺得艾青是個什么樣的詩人？

張 同吾：時間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莊嚴的契機，讓我們懷著崇敬的深情，紀念詩之圣者艾青誕辰一百周年。

此時此刻讓我想起二十年前舉行艾青作品 國際研討會的盛況，來自世界五大洲的詩人和學者匯集在北京，前蘇聯(lián)著名漢學家費德林說：“艾青是偉大的，他和李白、杜甫、曹雪芹一樣，不但是中國的驕傲， 也是全世界的驕傲，因為他們的作品是人類共同的財富。”的確，艾青的詩以深摯的愛國情思、深刻的歷史感悟、深邃的哲理意蘊、精湛的語言藝術、獨特的審美個 性和博大的詩意空間，構制了一部中華民族的心靈史，表現(xiàn)了二十世紀的時代風云和歲月滄桑，謳歌了我國人民思想覺醒的歷史進程，雕塑了中華民族追求自由、堅 忍不拔英勇不屈的文化性格，也表現(xiàn)了他們企望世界和平、社會和諧、生活幸福的美好心志，他的作品宏闊而豐盈，以紀念碑的高度令世人敬仰。

是 偉大的時代造就了詩人艾青，艾青以卓越的藝術成就，鑄造了一個時代詩歌藝術的高峰。

記者：說到艾青，就不能不提他第一次用“艾青”這個 筆名發(fā)表的長詩《大堰河——我的保姆》，這部作品是怎樣誕生的？

張同吾：１００年前的３月２７日，艾青在浙江金華畈田蔣村誕生，自幼就

表現(xiàn)出繪畫的才華和詩歌的靈性。傳說，少年時代的歌德也是這樣，他不能決定是當畫家還是做詩人，便向水里拋了一塊石頭，如果石頭浮起來他就當畫家，石頭自 然是下沉了，他便成了詩人。

中國的歌德沒有拋石頭，他無法選擇命運，命運卻選擇了他的人生。艾青遠渡重洋到巴黎學習繪畫，當他回到祖國 的時候，正值“一二八”戰(zhàn)爭剛剛結束，他看到山河被破碎處處蒼涼，便開始用畫筆喚起民眾。不久被捕入獄，監(jiān)獄里沒有畫筆，只能默默地寫詩，《大堰河——我 的保姆》就在淚與火中誕生。他成功地塑造了一位東方女性把全部乳汁和熱愛都無私奉獻給人間、奉獻給大地的崇高

形象，他把這首情思深厚的贊歌，呈獻給大堰河 “黃土下紫色的靈魂”，也“呈獻給大地上的一切，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的兒子”。就這樣他從“彩色的歐羅巴／帶回了一支蘆笛”，吹奏出中國的憂郁而又悲 壯的歌。

民族精神的藝術凝聚

記者：解放前，艾青以深沉、激越、奔放的筆觸詛咒黑暗，表達對黎明、光明、希望的向往與追求，被譽為“光的使 者”，創(chuàng)作了很多名篇。這一時期他的創(chuàng)作特點是什么？

張同吾：偉大的抗日戰(zhàn)爭為詩歌創(chuàng)作開辟了一個新的時代，艾青隨之擴大了政治視野和 精神天地，他所創(chuàng)作的長詩《向太陽》和《火把》，以磅礴的氣勢表現(xiàn)了中華民族所煥發(fā)出的振奮精神和英雄氣概，就連那些抒情短章，也成為民族精神的藝術凝 聚，在《吹號者》這首詩中，他以不可抑制的激情，描繪了小號兵嶄新亮麗的形象，當他聽到“黎明所乘的車輛的輪子，滾在天邊的聲音”，他就把嘹亮的號聲吹 響，他在戰(zhàn)斗中犧牲了，他的銅號仍映出太陽的光輝這種不死的精神力量，正是一個覺醒的民族精神特質的象征。《黎明的通知》是借詩人之口，傳達莊嚴的信息， 黯夜即將結束，一個時代的黎明即將到來，表現(xiàn)出不可遮掩的開拓之力、躍動之氣和陽剛之風。

記者：艾青這一時期的作品呈現(xiàn)出一種憂郁、感 傷逐漸轉向悲壯、高昂的詩風？

張同吾：艾青詩歌的風格和情調(diào)也是多樣的，然而又同樣深蘊著愛國情思，和對人民命運的深切同情。在北方， 他從真實的生活感受中，認識了“中國的路／是如此的崎嶇／是如此泥濘呀”，這種沉郁而凝重的情思，在許多作品中，都有顯明的印記，《我愛這土地》是又一首 經(jīng)典之作，面對著被暴風雨打擊著的土地，面對著永遠洶涌著悲憤的河流，面對著無休止的吹刮著的激怒的風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他愿像鳥一樣地歌 唱。“然后我死了／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里”，他把土地深情寫到了極致。“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已成為幾代人銘刻在心的警 句。

如果說，３０年代初他是作為一顆光華熠熠的新星，以不可遮攔的光焰升騰在中國詩歌的天空；如果說，在抗戰(zhàn)時期他以自己的恢宏之作， 鑄造了中國現(xiàn)代詩史上繼郭沫若之后的又一座高峰，那么從５０年代到７０年代中期，漫長的二十多年間，他未能再現(xiàn)詩歌巨人的形象。我們無法回避，也不必遮掩 政治風云變幻和歷史天平的傾斜，給一切善良而無辜的人所帶來的災難，讓許多有才華的詩人陷入煉獄之中。盡管歷史的殘缺讓詩殘缺，盡管艾青的人道主義精神和 藝術風格，受到當年文藝觀念狹窄性的鉗制，仍能創(chuàng)作出《礁石》、《維也納》、《一個黑人姑娘在歌唱》、《給巴勃巴·聶魯達》、《大西洋》等精湛優(yōu)美的抒情 短章。

深情唱響“歸來的歌”

記者：７０年代末復出后，艾青詩思如涌，迎來一個新的創(chuàng)作高峰，這一時期艾青詩作的特點 又是什么？

張同吾：在被放逐的漫長歲月中，艾青飽嘗人間悲苦，他思想的根須在烈日和暴雨下，在生活的土地上蔓延。如果說但丁走過了所有 地獄，才寫出了不朽之作《神曲》和《新生》，那么艾青是從自己同人民緊密相關聯(lián)的命運中，深化了對人生和世界的理解。他仍是詩心不老，詩魂不死。當新歷史 時期的曙光初照大地的時候，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時代的結束和一個時代的開始，他以更睿智的頭腦思考世界，更深邃的目光審視生活，相繼出版了《歸來的 歌》《彩色的詩》《域外詩選》和《雪蓮》等詩集，其中《光的贊歌》和《古羅馬的大斗技場》，可視為新時期詩史上思想和藝術相統(tǒng)一的兩座光華四射的豐碑。

記 者：這些作品主題接續(xù)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渴求光明、真理的情思線索，并有大幅度延伸，更為深沉、凝重、睿智。

張同吾：《光的贊歌》是一篇 視野開闊、思想犀利、情感激越、氣勢磅礴之作，是對歷史規(guī)律的概括、對生活真理的濃縮。詩人把光視為智慧的象征、力量的象征，希望的象征。他猛烈地鞭笞了 反動統(tǒng)治者妄圖壟斷光明、愚弄人民的本性，同時又尖銳地指出人類的歷史不可阻擋。這部長篇抒情詩自始至終都體現(xiàn)了英雄氣質，熱烈謳歌“那最先去盜取火的 人”，“是最早出現(xiàn)的英雄”，我們會想到從遙遠的普羅米修斯到為中國開創(chuàng)了嶄新時代的世紀偉人和無名勇士們，是何等令人崇敬。艾青是光的使者，一生都歌頌 光明，從《給太陽》、《太陽的話》、《火把》、《黎明的通知》到《光的贊歌》，形成他的光譜系列，就連他早期浸潤著憂郁色調(diào)的詩篇，也包容著對光明的渴望 與追求，表現(xiàn)了人類共同的精神向往，致使他的詩具有永恒的感召力和啟示性。

《古羅馬的大斗技場》是艾青出訪歐洲之后創(chuàng)作的一篇力作，他 站在古羅馬大斗技場的遺址，引發(fā)了他豐富的聯(lián)想。古羅馬奴隸們在奴隸主的威逼之下互相廝殺的殘酷情景，在他人生經(jīng)驗的心靈屏幕上疊印出來，化作一幅超越時 空和國度的圖畫，他熱烈謳歌“覺悟了人們誓用鮮血澆灌大地／建造起一個自由勞動的天堂”，詩人探尋真理的心靈穿過歲月的鉛幕，穿過異國山河，表現(xiàn)出深邃的 哲理，富有強烈的超越意識。他延續(xù)早期作品的一貫風格，情思自由馳騁，想像天開地闔，意象富有鮮明的象征性和隱喻性。

記者：晚年時艾青 還堅持創(chuàng)作，他創(chuàng)作的一些詠物和哲理小詩也是發(fā)人深思的。

張同吾：如果說深摯的愛國情思、深刻的人生體驗和中西合璧的知識結構，是成為 優(yōu)秀詩人不可或缺的基本素質，那么艾青晚年卻以此為基石，完成了神奇的超越：那便是從愛國主義到人類意識的延展；從歷史暫時性走向了哲學的永恒，讓詩歌本 質和人性本真相融合。黎巴嫩詩人紀伯倫說：“在學者和詩人之間伸展著一片綠野，如果學者穿過去，他就成為圣賢；如果詩人穿過去，他就成為先知”。艾青完成 了雙重穿越，他以圣賢般的品德和先知般的睿智，成就了詩歌巨人的形象，他的作品方能超越時間和國度，具有雋永的詩學意義和美學價值。

記 者：１９８０年您曾經(jīng)在《詩刊》上發(fā)表了一篇對《大堰河——我的保姆》的詩評，受到艾青先生的贊揚，他說：“《大堰河》發(fā)表于１９３３年，至今４７年了， 已有無數(shù)評文，其中你的這一篇最好。”今天，如果請您評價艾青先生的詩歌成就，您會怎樣說？

張同吾：艾青的詩學貢獻和歷史功績，還在于 他作為旗幟般的感召力和影響力，他的作品撫育了幾代詩人的成長，啟示了他們的創(chuàng)作靈性，影響了他們的藝術風格，也深層內(nèi)在地影響了幾代中國讀者的審美心 理。

百年歲月，無盡滄桑，時間遠去，詩魂永存。詩人艾青仍然與海同在，與山同高，以他的風趣和快樂，以他的沉默和安詳，以他的才華和智 慧，以他的博大和寬容，活在我們心中……

生平

詩情激揚的一生

艾青原名蔣正涵，號海 澄，曾用筆名莪加、克阿、林壁等。中國現(xiàn)代詩人，被認為是中國現(xiàn)代詩的代表詩人之一。主要作品有《大堰河——我的保姆》《艾青詩選》等。

１９１０ 年出生于浙江省金華市。１９２８年入杭州國立西湖藝術學院繪畫系。翌年赴法國勤工儉學，學習繪畫的同時，接觸歐洲現(xiàn)代派詩歌。比利時詩人凡爾哈侖給他的影 響最大。

１９３２年初回國，在上海加入中國左翼美術家聯(lián)盟。因從事革命文藝活動而被捕，在獄中寫下大量詩作，其中首次用艾青的筆名發(fā)表 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引起轟動，一舉成名。１９３６年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大堰河》。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任《文藝陣地》編委、育才學校 文學系主任等職，投入抗日救亡運動。１９４１年赴延安，任《詩刊》主編。抗戰(zhàn)期間成為他創(chuàng)作的高潮期，出版了《北方》、《向太陽》、《曠野》、《火把》、 《黎明的通知》、《雷地鉆》等９部詩集。

抗戰(zhàn)勝利后任華北聯(lián)合大學文藝學院副院長。發(fā)表《在浪尖上》《光的贊歌》《古羅馬的大斗技場》 等二百余首詩作。出版了《艾青選集》等，另有論文集《詩論》《論詩》《新詩論》等著作。

解放后，任《人民文學》副主編、全國文聯(lián)委員等 職。著有詩集《歡呼集》、《寶石的紅星》、《黑鰻》、《春天》、《海岬上》。

１９７９年后，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國際筆會中心副會長 等職。創(chuàng)作詩集《彩色的詩》、《域外集》，出版了《艾青敘事詩選》、《艾青抒情詩選》，以及多種版本的《艾青詩選》和《艾青全集》。詩集《歸來的歌》和 《雪蓮》曾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國優(yōu)秀新詩獎。

１９８５年，獲法國文學藝術最高勛章，這是我國詩人得到的第一個國外文學藝術的最高級大獎。

１９９６ 年５月５日病逝于北京。

鉤沉

曾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

上世紀８０年 代，艾青曾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關于此事，由于他本人比較低調(diào)，坊間流傳不多，以至于連文學界的很多人都不知道有這回事。諸多版本的艾青傳記都沒有談及此 事。

據(jù)知，艾青被提名開始于１９８４年。而西班牙漢學家阿爾弗雷多·戈麥斯·吉爾是提名艾青為諾獎候選人的第一人，也是最為積極者，曾 給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投書尋求聲援，從而引起中央領導層的重視。

據(jù)知，１９８５年５月之前，或者甚至早在１９８４年，諾獎委員會 曾數(shù)次來函征求中國作家協(xié)會的意見，要作協(xié)提名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一開始中國定的候選人可能就巴金一個人。１９８４年，戈麥斯向諾獎委員會提名艾青。

戈 麥斯是翻譯家、文化活動家，曾把艾青的作品翻譯成了西班牙文。他曾來北京，拜訪過艾青。他把與艾青會談的紀要寄給了當時的黨總書記胡耀邦，告知了提名一 事，希望得到官方的支持。該信被轉交給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經(jīng)過討論決議，作協(xié)將候選人名單擴展為兩人，即巴金和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