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廬山

徐霞客：游廬山日記

徐霞客：游廬山日記

廬山坐落江西省北部，長約25公里，寬約10公里，略呈橢

圓形。它高踞長江南岸，可東瞰鄱陽湖。山上多巉巖峭壁，奇花

異樹，云霧變幻不定，氣候涼快迷人。

多飛瀑、溪澗，亦有深潭、平湖。徐霞客于萬歷四十六年

（即1618年）八月游此山。

廬山可說是我國最出名的旅游風景區之一。

該篇行記雖記敘的內容多為世人所知，徐霞客也未記他有特

別的探險，但文章寫得十分精彩，首要體現在對各山峰各流水的

詳盡描畫，言語十分豐富，刻劃各泉流、飛瀑的不同特色十分精

確，特別對三疊泉瀑布的描繪，非但張弛有致描繪精確，更重視

了石、水、潭、山勢之間的聯絡，加上作者自己的片面感觸，為

此景增添了無盡的魅力。

該記描繪多于記游，故筆法顯得放縱酣暢，抒發寫景也結合

得很恰當，是一篇稀少難得的行記佳品。

戊午（1618年），余同兄雷門、白夫，以八月十八日至九江。

易小舟，沿江南入龍開河，二十里，泊李成衣堰。登陸，五里，

過西林寺，至東林寺。寺當廬山之陰，南面廬山，北倚東林山。

山不甚高，為廬之外廊。中有大溪，自東而西，驛路界其間，為

九江之建昌孔道。寺前臨溪，入門為虎溪橋，規劃甚大，正殿夷

毀，右為三笑堂。

十九日出寺，循山麓西南行。五里，越廣濟橋，始舍官道，

沿溪東向行。又二里，溪回山合，霧色霏霏如雨。一人立溪口，

問之，由此東上為天池大路，南轉登石門，為天池寺之側徑。余

稔知石門之奇，路險莫能上，遂倩請、雇其人為導，約二兄徑至

天池相待。遂南渡小溪二重，過報國寺，從碧條香藹綠樹香霧中

攀陟五里，仰見濃霧中雙石屼立，即石門也。一路由石隙而入，

復有二石峰堅持。路婉轉峰罅，下瞰絕澗諸峰，在鐵船峰旁，俱

從澗底矗聳直上，離立天涯，爭雄競秀，而層煙疊翠，澄映四外。

其下噴雪奔雷。騰空震動，耳目為之狂喜。門內對峰倚壁，都結

層樓危闕。徽人鄒發達、畢貫之新建精廬書齋，僧容成焚修其間。

從庵后小徑，復出石門一重，俱從石崖上，上攀下躡，磴窮則挽

藤，藤絕置木梯以上。如是二里，至獅子巖。巖下有靜室。越嶺，

路頗平。再上里許，得大路，即自郡城南來者。歷級而登，殿已

當時，以霧故不辨。逼之走近它，而朱楹彩棟，則天池寺也，蓋

毀而新建者。由右廡wǔ廊屋側登聚仙亭，亭前一崖杰出，下臨

無地，曰文殊臺。出寺，由大路左登披霞亭。亭側岐路東上山脊，

行三里。由此再東二里，為大林寺；由此北折而西，曰白鹿升仙

臺；北折而東，曰佛手巖。升仙臺三面壁立，四旁多喬松，高帝

御制周顛仙廟碑在其頂，石亭覆之，制甚古指制造工藝和格局都

很古雅講究。

佛手巖穹然軒峙，深可五六丈，巖靖石岐橫出，故稱“佛手”。

循巖側庵右行，崖石兩層，杰出深塢，上平下仄狹隘，訪仙臺遺

址也。臺后石上書“竹林寺”三字。

竹林為匡廬即廬山幻景，望塵莫及；臺前風雨中，不時聞鐘

梵聲梵宇敲鐘和誦經之音，故以此當之，時方云霧迷漫，即塢中

景亦如海上三山即蓬萊、方丈、瀛洲三神山，何論竹林？還出佛

手巖，由大路東抵大林寺。寺四面峰環，前抱一溪。溪上樹大三

人圍，非檜非杉，枝頭著子累累，傳為寶樹，來自西域，向本來

有二株，為風雨拔去其一矣。

二十日晨霧盡收。出天池，趨文殊臺。四壁萬仞，仰視鐵船

峰，正可飛舄xì神仙往來不斷。山北諸山，伏如聚螘yì蟻之本

字。匡湖洋洋山麓鄱陽湖在山下一片汪洋，長江帶之，遠及天邊。

因再為石門游，三里，度昨所過險處，至則容成方持貝葉佛經出

迎，喜甚，導余歷覽諸峰。上至神龍宮右，折而下，入神龍宮。

奔澗鳴雷，松竹蔭映，山峽中奧寂境也。循舊路抵天池下，從岐

徑東南行十里，升降于層峰幽澗；無徑不竹，無陰不松，則金竹

坪也。諸峰隱護，幽倍天池，曠則遜之。復南三里，登蓮花峰側，

霧復高文。是峰為天池案山，在金竹坪則左翼也。峰頂叢石嶙峋，

霧隙中時作窺人態，以霧不及登。

越嶺東向二里，至仰天坪，因謀盡漢陽之勝。漢陽為廬山最

高頂，此坪則為僧廬之最高者。坪之陰北，水俱北流從九江；其

陽南，水俱南部屬南康。余疑坪去漢陽當不遠，僧言中隔桃花峰，

尚有十里遙。出寺，霧漸解。從山塢西南行，循桃花峰東轉，過

曬谷石，越嶺南下，復上則漢陽峰也。先是遇一僧，謂峰頂無可

托宿，宜投慧燈僧舍，因指以路。未至峰頂二里，落照盈山，遂

如僧言，東向越嶺，轉而西南，即漢陽峰之陽也。一徑循山，重

嶂幽寂，非復人世。里許，蓊然竹叢中得一龕，有僧短發覆額，

破衲僧衣赤足者，即慧燈也，方挑水磨腐。竹內僧三四人，衣履

揖客，皆慕燈遠來者。復有赤腳短發僧從崖間下，問之，乃云南

雞足山僧。燈有徒，結茅于內，其僧歷山崖訪之，方返耳。余即

拉一僧為導，攀援半里，至其所。

石壁峭削，懸梯以度，一茅如慧燈龕。僧本山下民家，亦以

慕燈居此。至是而上仰漢陽，下俯絕壁，與世夐xiòng遠隔矣。

暝色已合，歸宿燈龕。燈煮腐相餉，前指路僧亦至。燈半一腐，

必自己出，必遍及其徒。徒亦自至，來僧其一也。

二十一日別燈，從龕后小徑自躋漢陽峰。攀茅拉棘，二里，

至峰頂。南瞰鄱湖，水天浩蕩。東瞻湖口，西盼建昌，諸山歷歷，

無不昂首失恃指目睹之山都比漢陽峰低，因而無法與之抗衡。惟

北面之桃花峰，錚錚比肩，然昂霄逼漢，此其最矣。

下山二里，循舊路，向五老峰。漢陽、五老，俱匡廬南面之

山，如兩角相向，而犁頭尖界于中，退于后，故兩峰相望甚近。

而路必仍至金竹坪，繞犁頭尖后，出其左脅，北轉始達五老峰，

自漢陽計之，且三十里。余始至嶺角，望峰頂坦夷，莫詳五老面

貌。及至峰頂，風高水絕，寂無居者。因遍歷五老峰，始知是山

之陰，一岡連屬；陽則山從絕頂平剖，列為五枝，隨便下墜者萬

仞，外無重岡重巒之蔽，際目視界甚寬。然互相相望，則五峰擺

放自掩，一覽不能兼收；惟登一峰，則兩旁無底。

峰峰各奇不少稍讓，真雄曠之極觀也！

仍下二里，至嶺角。北行山塢中，里許，入方廣寺，為五老

新剎。僧感覺甚稔了解三疊之勝，言路途極艱，促余速行。北行

一里，路窮，渡澗。隨澗東西行，鳴流下注亂石，兩山夾之，叢

竹修枝，郁蔥上下，不時仰見飛石，突綴其間，轉入轉佳。既而

澗旁路亦窮，從澗中亂石行，圓者滑足，尖者刺履。如是三里，

得綠水潭。

一泓深碧，怒流傾注之上，流者噴雪，停者毓黛毓同“育”，

生出之意，整句意為駐留下來的水積儲起來，則變成深青色。又

里許，為大綠水潭。水勢至此將墮，大倍之，怒亦益甚。潭有峭

壁亂聳，回互逼立，下瞰無底，但聞轟雷倒峽之聲，心怖目眩，

泉不知從何墜去也。所以澗中路亦窮，乃西向登峰。峰前石臺鵲

起，四瞰層壁，陰沉逼側。泉為所蔽，不得見，必至對面峭壁間，

方能全收其勝。乃循山岡，從北東轉。二里，出對崖，下瞰，則

一級、二級、三級之泉，始順次悉見。其塢中一面，有洞如門者

二，僧輒指為竹林寺門云。頃之，冬風自湖口吹上，寒生粟起，

急返舊路，至綠水潭。詳觀之，上有洞翕然斂縮的姿態下墜。

僧引進其間，曰：

“此亦竹林寺三門之一。”然洞本石罅夾起，內橫通如“十”字，

南北透明，西入似無底止。出，溯溪而行，抵方廣，已昏黑。

二十二日出寺，南渡溪，抵犁頭尖之陽。東轉下山，十里，

至楞伽院側。眺望山左脅，一瀑從空飛墜，環映青紫，夭矯委曲

滉漾水勢大而飛濺，亦一雄觀。五里，過棲賢寺，山勢至此始就

平。以急于三峽澗，未之入。里許，至三峽澗。澗石夾立成峽，

怒流沖激而來，為峽所束，回奔倒涌，轟振山溝。橋懸兩巖石上，

俯視深峽中，進珠戛玉形如珠濺，聲如擊玉。過橋，從岐路東向，

越嶺趨白鹿洞。路皆出五老峰之陽，山田高低，點錯民居。橫歷

坡陀不平的山坡，仰視排嶂者三里，直入峰下，為白鶴觀。()又

東北行三里，抵白鹿洞唐代江州刺史李渤曾在此讀書，并隨身養

一白鹿，因而得名，亦五老峰前一山塢也。環山帶溪，喬松參差。

出洞，由大路行，為開先道。蓋廬山局勢，犁頭尖居中而少遜，

棲賢寺實中處焉；五老左突，下即白鹿洞；右峙者，則鶴鳴峰也，

開先寺當其前。所以西向循山，橫過白鹿、棲賢之大路，十五里，

經萬松寺，陟一嶺而下，山寺巍峨南向者，則開先寺也。從殿后

登樓眺瀑，一縷垂垂，尚在五里外，半為山樹所翳yì諱飾，傾

注之勢，不及楞伽道中所見。惟雙劍嶄嶄眾峰間，有芙蓉插天之

態；香爐一峰，直山頭圓阜耳。從樓側西下壑，澗流鏗然瀉出峽

石，即瀑布下賤也。瀑布至此，反隱不復見，而峽水匯為龍潭，

澄映心目。坐石久之，四山暝色，返宿于殿西之鶴峰堂。

二十三日由寺后側徑爬山。越澗盤嶺，婉轉山半。隔峰復

見一瀑，并掛瀑布之東，即馬尾泉也。五里，攀一尖峰，絕頂為

文殊臺。孤峰拔起，四望無倚，頂有文殊塔。對崖削立萬仞，瀑

布轟轟下墜，與臺僅隔一澗，自巔至底，一目殆無不盡。

不登此臺，不悉此瀑之勝。下臺，循山岡西北溯溪，即瀑布

上流也。一徑忽入，山回谷抱，則黃巖寺據雙劍峰下。越澗再上，

得黃石巖。巖石飛突，平覆如砥。巖側茅閣方丈，幽雅出塵。閣

外修竹數竿，拂群峰而上，與山花霜葉，映配峰際。鄱湖一點，

合理窗牖。縱步溪石間，觀斷崖夾壁之勝。仍飯開先，遂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