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樊綱:既得利益在,改革就會有阻力
作者:張軍紅王德民
來源:《經濟》2019年第10期
簡介:
樊綱,現任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國民經濟研究所所長、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
究基金會秘書長,2006年-2010年間任中國人民銀行貨幣委員會委員,2015年6月再次被國務
院任命為該委員會委員至今。主要研究領域為宏觀經濟學、發展經濟學、制度經濟學暨“轉軌
經濟學”,2005年、2008年、2010年相繼被美國《外交政策研究》與英國《觀點》雜志評選為
“世界最受尊敬的100位公共知識分子”之一(2010年為“世界100位思想家”之一),主要著作
有《現代三大經濟理論體系的比較與綜合》《市場機制與經濟效率》《漸進之路——對經濟改
革的經濟學思考》《中國漸進改革的政治經濟學》。
在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下鄉”時,樊綱很不理解,勞動創造價值,但為什么20多人的農
場盈利,100多人的反倒虧損了。帶著這種疑惑,他的三個高考志愿都填了經濟學。
他是漸進式經濟改革的倡導者,他認為任何一項改革,舊制度再不好,都會有既得利益集
團維護,只要有既得利益,改革就會有阻力,要在保證既得利益存在的前提下發展新制度,打
消反對意見,改革才能繼續推進。
從計劃經濟走向市場經濟,樊綱認為最重要的是發展民營經濟。“民營經濟既能為市場經
濟發展奠定基礎,也能為國有企業改革創造良好的條件和環境。上世紀90年代后期國有企業
大規模改革,90%以上的新增就業是民營經濟提供的,如果沒有民營企業托著,3000多萬國企
下崗職工將無法有效安置。”
對于中國經濟從高速增長向高質量增長的過渡,他表示,這不是一個平穩轉型的過程,而
是需要不斷努力創新才能實現的結果。在這一過程中,民營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要充分發揮想
象力,形成高級增長要素,包括好的人力資本、好的科學技術、好的創新體制、好的教育體
制、好的經濟體制,才能實現經濟結構的改善,保障質量的提高。
漸進式并不意味著沒有曲折
《經濟》:您是漸進式經濟改革的倡導者,在您看來,當前中國的經濟改革處于什么階
段?
樊綱:當前仍然處于漸進式改革過程中,這一模式一旦啟動,就是一個漸進展開的過程,
但是漸進式并不意味著就沒有曲折,也會走彎路,去年的國企民企爭論就是一種反映。
截止到2017年底,我國民營企業的數量已經超過2700萬家,民營經濟占GDP的比重超
過60%,其實這一比例曾經達到過70%,國際金融危機之后,我國實施刺激政策,增加政府
財政開支,國有企業近水樓臺,再加上改革使得國有企業效率提高,在一些競爭性領域優勢開
始凸顯,也就出現了所謂的“國進民退”現象。
這一現象中有一個問題值得注意,在企業兼并重組時,國有企業不要直接收購民營企業的
股份,混改本身就是為了增強民營企業的作用,這種“逆混改”會改變民營企業的性質,要想從
國有企業一統天下向民營經濟為主的市場經濟發展,就應該創造條件發展民營企業。
總體來看,中國的改革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和進展,但是依然任重而道遠,還有很多深層次
的問題需要解決,一些已經確定的事情如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的60項改革任務等,也需要進
一步推進落實,法制方面也需要逐步健全完善。
《經濟》:漸進式改革的阻力主要來自于哪些方面?政府在這個過程中扮演什么樣的角
色?
樊綱:應該說基本規律沒有變,改革的問題就是阻力問題,有既得利益在,改革就會有阻
力。有人說以前改革沒有什么既得利益,現在利益越來越大,改革越來越難改。其實任何一個
體制都有既得利益,以當年的價格改革為例,價格與每個人息息相關,涉及老百姓的既得利益
且人數眾多,也正因如此,糧票花了十幾年的時間才慢慢過渡取消。
對于改革,基本辦法有兩個,一是努力保護既得利益。在改不動原有體制的情況下,先發
展新體制過渡,雙軌制逐步往前走,只要新體制比舊體制的增長速度快、效率高,一段時間之
后自然就會實現改革,這就是漸進式改革的基本邏輯。如果仍然有人反對,還可以進行適當補
貼,減少既得利益的受損失程度。從某種意義上講,改革必然會有利益沖突,也一定會有人反
對,這是無法避免的。
在漸進式改革中政府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多數情況下改革都是自上而下推動的,比如
去年提出的金融開放,必須由中央政府來推動;也有自下而上的情況,即概括總結地方的實踐
經驗,以政府的力量向全國推廣,例如最早的聯產承包責任制,兩三年就完成了改革。
但是在很多事情上,阻力也來自于政府。各部門之間互相掣肘,有些部門對現有機制已經
輕車熟路,不愿再改,怕既得利益被打破,增加管理難度;政策在落實過程中,也會因各種問
題推進不下去,成效甚微。因此,政府作為改革的推動者和政策制定者,一定要看準方向,與
時俱進,先不爭論,先做事情,讓時間來發現問題再進行調整。改革需要有打破既得利益的魄
力,在越來越復雜的經濟體系中,推動改革朝著正確的方向一步步深入下去。中國的改革一定
要往前走,不能停止,也不能倒退。
越接近前沿,越需要自我創新
《經濟》: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可以從中獲得哪些制度經驗?
樊綱:這要從研究政府和市場的關系著手,現在市場經濟不再是早年的原始狀態,增加了
4個方面,一是法制,因為需要處理的市場之外的糾紛越來越多,包括污染治理、食品安全等
問題,用外部法制來規定利益分配尤為必要。
二是社保,1900年前后西方各國開始建立社會保障制度,我們搞市場經濟也應學習這一
點,貧富差距擴大是不行的,沒有社會保障的市場經濟也維持不下去。
三是監管,行業標準、行業安全、技術保障等都需要監管,瑞士的牛奶之所以品質好,能
夠成為“牛奶大國”,也是因為在解決各種問題的過程中,慢慢建立起了嚴格的監管制度。
四是宏觀調控,過去40多年中國經濟最大的奇跡不是高增長,而是沒有出現危機,政府
管理在其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雖然政府管理有時也會出現問題,但是絕大多數情況下,政府
對經濟過熱還是有很高的警惕性,比如采取限購措施干預住房過熱,雖然這種做法存在爭議,
但是只有把泡沫控制住,才不會產生大的危機,世界上所有重大危機的爆發,都是因為之前存
在泡沫,沒有及時管理,導致最終失控。
從理論層面來講,如果只搞市場經濟也沒有錯,但是發達國家起步較早,在這方面已經很
成熟了,中國沒有后發優勢,沒有足夠的競爭力,想要快速發展很難,因此需要政府的力量來
助力市場經濟發展。當然這個度很難把握,現在也有點做過頭了,有些領域補貼扶持過度,反
倒壞了事。但是教育、基礎設施建設、基礎科研在政府的助力下,發展得很突出。
《經濟》:很多人提到現在后發優勢正在逐漸消失,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經濟如何煥發新
動能?
樊綱:任何一個國家都面臨兩大問題,一是改革的問題,二是發展的問題。隨著改革的逐
步深入,中國發展進入一個高潮,這得益于3個優勢的充分發揮,一是比較優勢,二是后發優
勢,三是本土優勢。
中國40多年的發展,最初依靠的是廉價勞動力、資源等比較優勢,但最重要的是后發優
勢的疊加。后發原本是劣勢,世界市場已被跨國公司、發達國家瓜分,我們要進入其實很困
難,但是后發的優勢在于不用從頭試錯,有些經驗教訓可以直接吸取,比如如果沒有日本的房
地產泡沫破裂在前,我們的房價可能會越來越高,所以我們才能以較低的學習成本走捷徑。
但是,后發優勢只是在特別落后的情況下,才會發揮作用。落后的原因是什么?缺少知
識。知識的缺乏涉及很多方面,會影響增長的各個要素,教育環節的缺失,使人力資源水平無
法提高;不會管理,體制機制上就容易出現缺陷,影響生產效率的提高;沒有技術,就沒有創新
能力,形成和發達國家的差距。解決這一問題的最佳路徑就是開放學習,引進外資,讓跨國公
司在中國設廠,由此帶來知識和技術。當然,我們學習模仿獲得的知識都是非專利保護的知
識,或者過了專利期的知識,沒有偷誰搶誰,就是學習、模仿的過程,這個過程得益于全球化
的發展,得益于過去的投資、貿易、人文、科技、大學等一系列的交流,使得發達國家的很多
知識能夠外溢到發展中國家來。
但是真正的核心技術都是保密的,越接近前沿就越需要自我創新。之前的試錯成本都是別
人支付的,進入無人區之后,有很多困難都需要自己去攻克,同時還要形成長效激勵機制,使
大家在學習的同時逐步加大自我創新的力度。
中國決定性的問題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經濟》:2006年-2010年您被任命為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當時正值國際金融危
機,為此我們采取了哪些措施?在制定貨幣政策時,主要會考慮哪些因素?
樊綱: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與美聯儲不同,他們有決策權、投票權,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
嚴格說來是一個咨詢機構,只提建議,并不涉及決策。
金融危機之后的很多決策其實已經超越了貨幣政策的范圍,導致當時經濟過熱的重要因素
也不是貨幣政策,而是一種機制性變化,比如允許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這與貨幣發行量無
關,是一種債務失控,從政府角度來講是決策機制的問題。
在制定貨幣政策時,我們首先考慮的是增長,保證經濟增長穩定,包括就業問題;其次是
物價。在這方面世界各國都一樣,就是讓增長和物價兩者保持穩定。
《經濟》:如今各國央行都在實行寬松的貨幣政策,中國也在微調,您如何看待當前的這
種調整?
樊綱:中國與其他國家的情況還不太一樣,國際金融危機之后,我國的刺激政策力度過
大,2011年之后開始收縮,當時的貨幣發行量每年增長18%左右,2018年降到8%左右,應該
說貨幣政策還是比較緊的。而歐洲和日本基本上都是負利率、零利率,日本甚至從寬松上升為
超寬松。
總體來說,中國的貨幣政策、物價基本都比較穩定,相對而言還可能有點過緊,在一定意
義上,過緊有很多因素,比如債務過高、杠桿率過高,產能過剩卻未及時解決,都會導致經濟
比較低迷,不見得就是貨幣政策的問題。在貨幣政策過緊、下行壓力沒有完全解除的狀態下,
又遇到外部環境的變化,這就需要我們及時調整政策,以適應更好的發展。
但是貨幣政策能在多大程度上解決這個問題,我認為只是局部的,而不是決定性的,中國
決定性的問題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體制改革,這不是貨幣政策能夠解決的,貨幣政策只是定
向采取一些措施,比如扶持小微企業等,但解決不了基本的結構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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