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白花、紫藤花,還有那原野上的小草
——中國歌劇百年回望之七Centennial retrospect (Part 7):
Little white flowers, wisterias and the grass in the wilderness
春
回大地,萬物復蘇,中國歌劇也迎來了新的春天。
然而,與其他門類的舞臺劇相比,歌劇的藝術創作和生產周期畢竟相對偏長。直到1979年,新中國成立30周年之際,才有一批劇目集中出現。這批劇目中,出現最早、動作最大的大約是中國歌劇舞劇院與廣西歌舞團聯合制作的《韋拔群》,這也是作曲家陳紫壯志未酬的最后一部歌劇。
陳紫在生命暮年時對其與歌劇相關的藝術活動做了一次回顧,談到《韋拔群》的音樂創作,他認為主要集中在以下三方面:
一是多聲部合唱。他說,這個戲給他提供了更多的可以吸收、采用西洋歌劇作曲方面的手段和
OUTLINE / Historians believe that Sparrow and Child , created by Li Jinhui exactly 100 years ago, is th
e first-ever compod opera in China. Critic Jiang Li gives a brief overview of opera’s development in China over the past century.
技巧的機會,特別是轉調、和聲。具有少數民族特點的多聲部合唱《拔哥回來了》,既是民族的(侗族),又是西洋歌劇的對位手法(復對位),把少數民族的音調用在里面,并有所發展。在陳紫看來,《韋拔群》之前,中國歌劇界還沒有人用對位手法
寫合唱。
二是詠嘆調與宣敘調的有意結合。有人評價這是“現代詠嘆調”,其實“現代”的概念未必準確。陳紫自己也說,威爾第晚年就更多地運用了這種手法。
三是注重了樂隊在歌劇中的作用和地位,提高了器樂的重要作用。陳紫的弟子黃安倫擔任了這部歌劇的配器,他在伴奏、插曲、場景描寫、過場音
中國歌劇100年
100 YEARS OF CHINESE OPERA
文:蔣 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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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歌劇《第一百個新娘》首演節目單右:《芳草心》節目單
樂、合唱處理等方面的寫作,都為作品的歌劇化增色不少。
陳紫認為,《韋拔群》一劇的音樂標志著他在歌劇創作的道路上,上了一個新的臺階。民族化和現代化,是他認定的新路。
然而,主觀愿望與實際效果有時實難兩相吻合,也就是說,作者的創作初衷,未必都能被觀眾理解、接受甚至喜愛。對《韋拔群》音樂的反映,也是截然不同的。前面說到的那段多聲部合唱,周巍峙就很欣賞,認為它既是四部混聲、多旋律(兩個主要旋律并列進行),同時又注重了民族風格。賀敬之看過戲后,則直接對陳紫說:“音樂是不成功的。”堅守歌劇音樂民族化的作曲家舒鐵民給那段合唱打了五分,給主人公最重要的一段詠嘆調《長風蕭蕭》只打了兩分。
撰寫本文時,筆者再次閱讀了陳紫的《我談歌劇》,注意到其中有關對位手法的一些回憶。陳紫在延安魯藝音樂系(三期)學習時,系主任冼星海是他的主課老師。星海曾對學生們表示,要寫一個
比黃自的合唱《旗正飄飄》更好的東西,不僅僅是在氣勢上,而且是在技術上的。星海后來寫的《滿洲囚徒進行曲》(塞克詞)就是他說的這個作品。陳紫說,星海這個歌寫得非常好,技術處理也非常漂亮,是用對位法寫的。也許正因為技術上比較難一些,所以它沒有特別傳唱開。這些東西對他后來進行作曲,有著很大的影響。
看來,《拔哥回來了》這段合唱的寫作,陳紫是受了冼星海的“影響”,不僅落實在他的合唱作
品中,且將這“影響”帶進了歌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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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歌劇史》一書評述《韋拔群》的相關章節中寫道:
由于劇作執筆者缺少歌劇創作實踐和經驗(《韋拔群》是其處女作),因而劇本存在著不少的問題,尤其是戲劇結構龐雜、冗長,其他的,如戲劇沖突平緩、人物形象的塑造也較一般化等等。這諸多不足,自然使《韋拔群》音樂的感染力打了折扣。
在此要指出的是,這段文字的作者恰恰就是文中所說的“劇作執筆者”黃奇石先生。他撰寫的這段文字,是一個劇作家隔了20年的時光,對自身的反省。很準確,也很尖銳,很不留情面。非常可惜的是沒有醒悟于當時。他說:1979年12月,這個戲隨中央代表團參加廣西壯族自治區成立20周年慶典,在廣西巡演近一個月,但返京后未能在京再度公演,也未能做進一步的加工修改,這也減弱了《韋拔群》音樂的影響力。
在陳紫身邊邊工作邊學習的黃安倫,參與了《礦工的女兒》和《韋拔群》兩部歌劇的配器后,得到一個獨立創作的機會。1979年,中央歌劇院首演了黃安倫“用整體交響性的歌劇形式”(黃語)創作的《護花神》。不知何故,這個作品的命運遠遠
不及《韋拔群》。這是一個悼念周總理的故事,發生在京城某個工廠,劇中的男女主人公白嵐、韓峰一曲飽含深情的獨唱、重唱《啊,小白花》樸實動人。如果編一套中國歌劇重唱曲選,這曲《啊,小白花》是必要入選的作品。
***
1981年初,中央歌劇院公演了王世光、蔡克翔創作的喜歌劇《第一百個新娘》。
維吾爾族民間傳奇人物阿凡提的故事,是這部歌劇的主要素材。面對昏聵好色的、妄想娶上一百個新娘的國王,阿凡提施展智慧,巧妙應對,從而使得國王的妄想落空,一對青年戀人也得以被他搭救。
20世紀五六十年代,阿塞拜疆輕歌劇《貨郎與小姐》曾因其濃郁的生活氣息、生動的人物形象和深刻的反封建思想內容,贏得了廣大中國觀眾的歡迎。《第一百個新娘》承繼了《貨郎與小姐》的喜劇特點,而在音樂上更顯出向歌劇方向的努力意識。如果只觀賞過《第一百個新娘》的話,你會感到它的道白、對白都略顯偏多,作曲家還不敢放手去寫出宣敘調,但若與《貨郎與小姐》相比,就能發現,“
新娘”的臺詞已大大少于“貨郎”的臺詞,比起“新娘”來,“貨郎”顯然屬于“話劇加唱”或“歌曲劇”之類的歌劇。“新娘”的音樂,不僅有優美的維吾爾族音樂素材,有《掀起你的蓋頭來》這樣耳熟能詳的經典作品的直接引用和發展,有動聽的詠嘆,還有不少精彩的獨唱與合唱的疊置。
專業界注意到,這部歌劇的音樂既用了一些西洋的手法,也用了一些戲曲的手法,兩者結合得比較協調。同時也指出了在喜劇風格追求上的不足:過分嚴肅,不夠夸張,淡化了戲里的人物,正劇的東西多了,悲劇性的嚴肅部分比較沉悶。盡管如此,對該劇所走的喜歌劇之路,還應予以充分的肯定。在中國歌劇的百年史上,喜歌劇一直沒有得到重視,成功的劇目更是寥寥。以筆者之見,《
第一百個新娘》《傷逝》劇照,溫燕青、程志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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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最成功的喜歌劇(或曰具有喜劇色彩的歌劇)當數《小二黑結婚》;而“新娘”之后,至今還沒有可以與其比肩的喜歌劇。比如,緊隨其后出現的《火把節》,雖可列入“優秀”行列,但也沒有達到預期的喜歌劇高度。難道是中國人的喜劇基因不夠豐富嗎?想必不是這個問題。
《第一百個新娘》自首演以來,曾演到了香港和臺灣地區,以及新加坡,也曾被國內地方院校排演,總場次達300場以上,香港的唱片公司也為之出版了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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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中國歌劇舞劇院制作的《傷逝》也引起了一些反響。施光南作曲的這部歌劇,根據魯迅同名小說改編,適逢魯迅百年誕辰,紀念的含義自在其間。
《傷逝》創造了一個別出心裁的戲劇結構,全劇以春夏秋冬來劃分場次,既與劇情的推進密切相關,又符合涓生和子君兩個人物的心理發展軌跡。相戀之愛萌發在春,熱烈至新婚于夏,生活迫使愛情日漸冷淡于秋,離異于冬。這種結構戲劇的方式,在中國歌劇中,至今仍可稱獨創。從音樂上看,這個結構遵循了奏鳴曲的樣式,春、夏是呈示部,秋、冬為展開部,雙人舞是過渡性的插部,最后的返回
春是再現部(當然已不再是原來的春)。劇中人物只有兩個:女高音和男高音;另有兩位歌者:女中音和男中音,作用是交代事件、勾連劇情、渲染氣氛。兩組人物各占虛實,聲部的配備也符合歌劇的基本要求。施光南對聲樂化(利于歌唱家發揮聲樂藝術和技巧)的自覺追求和對抒情性的偏愛,幾乎體現在所有唱段中,無論是主題歌《紫藤花》,還是詠嘆調《風蕭瑟》《金色的秋光》《不幸的人生》等,都不例外。
用編劇王泉、韓偉的話來說,他們是在力圖探索一部把對話減少到最低限度的“全唱型”歌劇。用居其宏的界定來說,這是我國第一部室內抒情歌劇。
該劇首演多年后,曾有一次不太成功的復排,
使初看這部戲的觀眾難免失望。2011年,指揮家
鄭小瑛整理了劇本和曲譜,改名《紫藤花》,指導
她名下的歌劇中心排了出來,演到了北京,還參加
了在福州舉辦的首屆中國歌劇節。幾年后,解放軍
藝術學院的王瑩碩士畢業,選定了這個劇目,在陳
蔚的導演下,使其在舞臺上再放光彩。
《中國歌劇史》介紹到《傷逝》時說:將魯迅
的小說改編為歌劇,在歌劇《傷逝》之前,也許還
沒有成功的先例。筆者略想了一下,不成功的先例
似乎也沒有。而在《傷逝》之后,據魯迅小說改編
的歌劇,
也僅出現了風格上各取一路的《狂人日記》
《火把節》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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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景作曲)和《祝福》(王祖皆、張卓婭作曲),
王西麟頗想嘗試的《鑄劍》則至今仍徘徊于歌劇門
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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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劇的“東漸”啟發了作曲家、劇作家乃至
院團管理者,讓他們認識到,這雖是一個外來的藝
術品種,但可以與現有的劇種混搭。音樂話劇在話
劇團出現了,音樂劇為什么不能在歌劇團出現呢?
為什么不能與歌舞劇、輕歌劇混搭一下呢?一些試
探著借鑒音樂劇表現手法而且勇于探索的劇目陸續
誕生,其中較早出現并產生廣泛而巨大影響的是原
南京軍區前線歌舞團1983年首演的抒情輕歌劇《芳
草心》。
這個戲是根據上海評彈團的中篇評彈《真情假
意》及上海人藝的同名話劇改編的,表現的是一對
孿生姐妹——媛媛和芳芳與工程師于剛三人之間的
思想、感情糾葛,是一場無私、高尚的人格力量戰
勝自私、虛偽的卑劣靈魂的人間喜劇。改編之后的
《芳草心》,與原作最大的區別主要有兩點,一是改
了劇名,二是創作了帶有主題歌性質的歌曲《小草》。
新的劇名,出自成語“十步之內,必有芳草”,顯
然升華了該劇的主旨,而《小草》這首歌,更為主
題的深化起到了推波助瀾般的重要作用。女主角芳
芳是一個幼兒園保育員,是一個平民形象的代表,
為適應人物的性格和抒情輕歌劇的風格,《小草》
這首歌的音樂,采用了親切、平易的吟唱式寫法,
結構嚴謹、曲調質樸,力求集中凝練地傳達歌詞的
意蘊,盡可能用單純的形式表達深刻的內涵。
曲作者王祖皆、張卓婭說:從劇名的確定到孕
育《小草》的歌詞,都不是一般事務性的過程,而
正是積極闡發原作精神、并以歌劇藝術的特殊功能
尋求主題深化的過程。這過程有著極重要的意義,
關系到作品的深度和成敗。
記得那年我有一次南京之行,一是拜訪張銳老
師并當面約稿,二是觀看《芳草心》。張銳是張卓
婭的父親,前線歌舞團的前輩,歌劇《紅霞》的曲
作者。那天下午,我在原南京軍區干休所張銳老師
家里聊了很長時間,暮色將至時,祖皆、卓婭這對
年輕的夫婦匆匆到家,我們一起去了位于衛崗的歌
舞團禮堂,在那個相當簡陋的劇場里,我第一次觀
1984年,上海歌劇院歌劇
《芳草心》劇照(圖片提供:
上海歌劇院)20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