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家說語文孫玉石:魯迅《野草》的象征藝術

眾家說語?孫??：魯迅《野草》的象征藝術

魯迅的《野草》從產?初期?直到之。世紀70年代末，?乎?致被認為是現代?學中?部?常難懂的作品。這種“難

懂”，除了它思想有些精深，意思有些模糊以外，主要是它的很多篇?運?了新的表現?法，即與現實主義、浪漫主義

不同的象征主義的?法。?李健吾的話講，寫實主義作品是敷衍出來的，浪漫主義作品是呼喊出來的，象征主義作品則

是烘托出來的。五四時候胡適的《嘗試集》、劉半農的《學徒苦》等詩都是?較明?的、平直的敘述，是接近現實的描

寫，敘述的調?跟樂府詩沒有什么距離，所以很容易接受。?學史并不是?下?出現《野草》這樣幽深的象征的東西

的。開始有些很淺層的運?象征?法的作品，如最早的?批新詩之?的《?夜》(沈尹默)：“霜風呼呼的吹著／?光明明

的照著／我和?株頂?的樹并排?著／卻沒有靠著。”就這么四?詩，當時好些?就說不懂，朱?清甚?到1935年還說

這?詩表達不充分，或沒有表達清楚。現在看起來，實際上它隱隱地傳達了?種?格獨?的思想：霜風是秋天的風，是

寫?種?氛、?種環境，說在?個寒冷的秋夜的?下“我和?株頂?的樹并排?著”，我也?樣??“卻沒有靠著”，是?種

?我?格獨?的思想。它的意思類似?說《傷逝》??主?公?君說的：“我是我??的，他們誰也沒有?涉我??的

權利!”魯迅在?說??直接表?的形式所傳述的，在這??詩的形象和形式表述出來了，但因為?了這樣特殊的表述?

式，?們就說不懂了。實際上，不是表達不充分，只是表達?法不?樣。浪漫主義的郭沫若的?些詩也?較好懂，好懂

的不?定價值低，但它畢竟好懂：但是到了李?發的詩，到了《野草》的《秋夜》等篇?出來，讀者就說不懂了。所

以，這?提出了?種如何理解?象征主義?法來傳達具有時代特性的個?的情緒的問題、隱藏較深的作品的接受距離問

題、象征主義藝術?法與作品接受距離的美學問題。李?發寫的?都是個?的東西，魯迅寫的則包含了深刻的時代感

悟。由于魯迅這種追求，造成了藝術傳達的幽深和神秘，同時也造成了作品和接受者之間的距離。《野草》這么多年接

受上有距離，原因就在這?——?種閱讀陌?化的距離。

《野草》中的《頹敗線的顫動》中有兩段夢境，寫了?個?婦?的??、從年輕到?的痛苦的感悟。第?段夢，在年輕

的時候，?個低矮的屋檐下，?個男?從??的羞辱顫動的?上?開了，她欣慰地緊捏著掌中的?銀?，低微的聲?悲

涼地發抖，看著?邊的??孩說：“我們今天有吃的了。等?會有賣燒餅的來，媽就買給你。”噩夢在呻吟中突然醒來，

接著是續著的殘夢，?孩長?結婚了，屋的內外?分整齊。青年夫妻也有了?孩?。他們都怨恨鄙夷地對著?個垂?的

婦?。男??憤地說：“我們沒有臉見?，就只因為你。”“你還以為養?了她，其實正是害苦了她，倒不如?時候餓死的

好!”?的說：“使我委屈?世的就是你!”男的還說，“還要帶累了我!”?的說：“還要帶累他們哩!”他們如此數落著這個風燭殘

年的?太太，甚?最?的不懂事的?孩?，也拿著正在玩的???枯的蘆葦葉，向空中?揮，?聲說道，“殺!”那垂?的

????正在痙攣，登時?怔，接著，她冷靜地、??的?像似的站起來，邁步在深夜中，“遺棄了背后?切的冷罵和

毒笑”。

“她在深夜中盡?，?直?到?邊的荒野：四?都是荒野，頭上只有?天，并??個?鳥飛過。她??露體地，?像似

的站在荒野的中央，于?剎那間照見過往的?切：饑餓，苦痛，驚異，羞辱，歡欣，于是發抖；害苦，委屈，帶累，于

是痙攣；殺，于是平靜。……?于?剎那間將?切并合：眷念與決絕，愛撫與復仇，養育與殲除，祝福與咒詛……。她

于是舉兩?盡量向天，?唇間漏出?與獸的，??間所有，所以?詞的?語。”

“當她說出?詞的?語時，她那偉?如?像，然?已經荒廢的，頹敗的?軀的全?都顫動了。這顫動點點如魚鱗，每?

鱗都起伏如沸?在烈?上；空中也即刻?同振顫，仿佛暴風?中的荒海的波濤。”

魯迅作品?很少?宏偉的詞，但是在這?，他卻????了?個宏偉的詞來形容???到荒野上那種備受侮辱后的強烈

的復仇情緒。關于這篇散?詩，馮雪峰說得?較到位，他認為，作品?“反映著作者空虛和失望的情緒以及思想上深刻

的?盾”，“作者所設想的這位???的‘顫動’——猛烈的反抗和‘復仇’的情緒，不能不是作者??曾經經驗過的情緒”。馮

雪峰的《論(野草)》是50年代很有名的?篇長?。因為講了魯迅負?的最痛苦的情緒，這種意見長期不被重視。另外，

李何林先?引述過他并不贊同的意見：?種是認為“這或者也許是作者當時某些思想感情的?種曲折的表現”，是對于“飲

過我的?的?”反過來嘲笑攻擊我的以怨報德?為的“報復”；或者有的認為“這篇作品是作者過去養活過周作??家，反被

他們欺侮，因?產?的反抗思想的極為曲折的反映”。但是，李何林先?傳達了他的?個觀點，?直被?家所接受，他

說：這是?篇現實主義的散?詩，這?受侮辱受鄙棄的?婦?，同《祝福》中的祥林嫂?樣，“從千百萬被蹂躪的婦?

選取題材，?崇?博?的感情和詩的語?，以極少有的筆法”，描寫了下層社會婦?命運的悲哀，“顯?了崇?的母愛”。

但是，當我重讀這些觀點的時候，我覺得這不是寫?個勞動婦?的悲哀，?是寫作者??內?世界的痛苦。這個從婦?

年輕到年?的過程，是作者??內?復仇的?種象征符號。這不是?篇現實主義作品，?是?篇純然的象征主義作品。

從這???，我把《野草》?所有的東西都重讀了?遍，發現起碼有三分之?以上的篇章，都是?象征主義?法表現

的。《野草》主要是寫作者??內?世界的意識、潛意識的，起碼這篇東西表現的是?種?寫勞動婦?悲劇命運更深?

層的意義，就是作者對于?類所有的那種忘恩負義的丑惡道德?為的憤激和復仇。

在許?平的《兩地書》?有?封魯迅的信，??說：“我先前何嘗不出于?愿，在?活的路上，將??滴?滴地滴過

去，以飼別?，雖?覺漸漸瘦弱，也以為快活。?現在呢，?們笑我瘦弱了，連飲過我的?的?，也來嘲笑我的瘦弱

了。我聽得甚?有?說：‘他?世過著這樣?聊的?活，本可早已死了的，但還要活著，可見他沒出息。’于是也乘我困

苦的時候，竭?給我?下悶棍，然?，這是他們在替社會除去??的廢物呵!這實在使我憤怒，怨恨了。有時簡直想報

復。”這是寫于《頹敗線的顫動》之后的《兩地書》??說的話，?乎可以看做對《頹敗線的顫動》的?種?我闡釋。

就在寫這篇散?詩的稍后?點，在另外的地?，魯迅還講：“在這?年中，我遇見了些?學青年，由經驗的結果，覺他

們之于我，?抵是可以使役時變竭?使役，可以攻擊時?然是竭?攻擊。”“有些青年之于我，見可利?則盡情利?，倘

覺不能利?了，便想?棒打殺，所以很有些悲憤之?。”他還說：我過去相信進化論，認為青年???年?好，將來勝

覺不能利?了，便想?棒打殺，所以很有些悲憤之?。”他還說：我過去相信進化論，認為青年???年?好，將來勝

于現在， 但是現在我不然了；過去我只罵?年?，現在我要開始罵青年了。跟上述這些?字聯系起來讀，就更能體味出

散?詩?象征的深層意蘊。這樣?個由年輕到年?的兩個夢?的故事，實際上構成了?個完整的象征藝術世界，在魯迅

的作品?實際上出現了?個完整的?象征?法表現的藝術群體——就是《野草》。可以說，《野草》構成了?個幽深神

秘的象征主義的藝術世界。

?物界有?個?態平衡的問題，有??的喬?，有低矮的灌?，它們互相依存在?塊，才能形成完好的狀態。?藝同樣

也有?個?態平衡的問題，要有?個和諧的?態環境。現實主義、浪漫主義、象征主義，只有和諧共?，才能帶來?藝

真正的多樣與繁榮。這實際上是我做《野草》研究和象征派研究后形成的?個觀點。?象征的表現?法和?寫實的表現

?法，這中間沒有?下之分，就看你??完成的怎么樣。《野草》?的作品不都是象征主義的，但?多數就整體的藝術

追求來講，是與《吶喊》《彷徨》不同的，是?象征主義?法創造的杰作。

《野草》中象征作品?體上可以分成三類，雖然這樣的分法很勉強，第?類是通過象征性的?然景物和氛圍構成?種象

征世界，暗?作者的思想和情緒，不管是真實的?然景物，還是幻想的?然景物，像《秋夜》《雪》《臘葉》等。第?

類是通過編造幻想中的真實與想象糾纏的故事，構成想象的世界，傳達??的思想和哲學，如《求乞者》《復仇》《復

仇(其?)》等，?邊有真實，也有很多想象。第三類是?完全?現實的、?常荒誕的、現實中不可能發?或存在的“故

事”，傳達或暗???的旨意，如《影的告別》《死?》《狗的駁詰》《失掉的好地獄》《墓碣?》《死后》等。后兩

類作品在《野草》??較多，特別是后?種，因為表現得過分怪異和晦澀，往往就最難懂。

篇幅最短的《墓碣?》在隱藏的程度上和在荒誕?法上，與《影的告別》?樣，是?較難于把握和理解的。《野草》?

有好?篇是?“我夢見??……”開頭的，這是學習屠格涅夫散?詩的?種?法。在《野草》之前，在《晨報副刊》等報

刊上，屠格涅夫的五???散?詩全部都被譯過來了，后來還出了單?本。魯迅對它們是很熟悉的。《墓碣?》是這樣

假托寫夢境的作品中的?個代表，它的夢境本?的意象，是?塊墓碑兩?的“殘存”的?句，?句本??斷斷續續撲朔迷

離，加上死?從墳墓?起來說話、??聽后迅速逃?，?怕他的追隨……這些描寫更增加了散?詩陰森恐怖的?氛和感

覺。這樣的散?詩，我們把它歸到波德萊爾的那種以丑為美的表現?式。現在?家?較認可的是魯迅?我?境的書寫和

?我解剖的記錄。墓碣前?的?字，講墓中死者的?藏經歷和死亡原因，現在的解釋太多了，我?體上從?活實在的內

容來解釋：

“于浩歌狂熱之際中寒”，是講??從時代吶喊的?潮跌?冰冷的深?中，中寒?死。“于天上看見深淵”，是講??在最美

好的希望中看見了虛?失望的深淵。“于?切眼中看見?所有”，是講??似乎在別?眼?的?切事物中，看到了任何事

物都不存在的“?所有”的虛?感。魯迅說過：“我的作品，太?暗了，因為我覺得唯‘?暗與虛?’乃是‘實有’，卻偏要向這

些作絕望的抗戰。”也就是這個意思。最后?句“于?所希望中得救”，是講??在死亡中得到了靈魂的解脫。我認為這是

?較接近作品本?的解釋。接下來的“……有?游魂，化為長蛇，?有毒?。不以嚙?，?嚙其?，終以殞顛。……”講

的是??精神世界?的“游魂”，即???上存在的虛?思想的“毒?與??”以及?我解剖的嚴酷性。

墓碑陰?殘存的?字提出?個要?回答的問題。“……抉???，欲知本味。創痛酷烈，本味何能知?……”“……痛定之

后，徐徐?之。然其?已陳舊，本味?何由知?……”這?講?我精神世界的狀態與?我解剖的嚴酷性，也就是魯迅說的

我解剖??并不?解剖別?留情?。這個因?嚙?殞顛的“游魂”，也就是魯迅內在世界?盾的化?。最后?句“待我成塵

時，你將見我的微笑!”我把它解釋成：???命的最后死亡，乃?成塵，才是??進??命獲得新?的?境。這樣的理

解并不?定是唯?合理的闡釋。象征主義作品存在多義的理解，但不能隨意地?邊地闡釋，可以去探究作者的意圖但是

不能?限度地隨意闡釋，將主觀的臆測當成合理的多義強加給作品。

《野草》中的《秋夜》《復仇》《復仇(其?)》《死?》《失掉的好地獄》《墓碣?》《頹敗線的顫動》等篇，都是這

樣構思獨特、意象奇警、意蘊深刻、韻味?窮的佳作，成為五四以后象征主義散?詩的藝術精品。它們與傳統的象征散

?詩、詩意寓?的傳統有深刻的?緣聯系，但更多還是接受了法國的波德菜爾、俄羅斯的屠格涅夫散?詩的啟?與影

響。魯迅很早就接觸過西?象征主義?學思潮。20年代中期，在北京?學等學校講課時，?講過并翻譯出版了?本廚川

?村的《苦悶的象征》?書，??就介紹和提倡?義上的象征主義。五四新?化運動中，屠格涅夫和波德萊爾的象征主

義散?詩作品被?量介紹到中國，為國?所喜愛。以當時《語絲》雜志為例，在《野草》創作之前，就翻譯介紹了《窗

?》《誰是真的?》《狗和?瓶》等，這些都應該是為魯迅所熟知的。它們的哲學思考、批判精神和象征?法，也為魯

迅寫作《野草》時所借鑒和吸收。但是，魯迅在吸收中有??的消化與創造。他所探索的象征主義的藝術表現，給《野

草》的?些篇章帶來了?種?今別??法?擬的幽深與神秘的“新的戰栗”的美感，就像當年??果稱贊的年輕波德萊爾

的藝術為法國?學的接受者創造了那種“新的戰栗”?樣。

魯迅在1919年就在《國民公報》上發表了?組?散?詩，題?叫“???語”，說明他很早就?覺地進?哲理性獨語體散

?詩的嘗試。其中的“???語”的“獨語”抒情?式、寓?與象征?法的結合、借?然景物或通過超現實的幻象創造象征世

界的藝術?法，以及有些?散?詩如《?的冰》《我的兄弟》等，都直接成為后來《野草》的原型，經過更加宏闊與豐

富的創造，?進?了《野草》?本。這些都可以說明，在五四新?學發?時期，魯迅創造新的現代散?詩的?體意識，

是?常?覺的。我國古代有很多寓?，也有象征的作品，像屈原的賦??“?草”“美?”，到了陶淵明《桃花源記》，創造

了?種想象的世界，象征了?類不受戰爭?擾的和平相處的世界。這種象征和西?的象征是相通的。魯迅?覺?不留痕

跡地借鑒西?散?詩的藝術?法，吸收中國寓?或象征散?傳統的營養，不僅使《野草》成為中國現代散?詩的開?的

代表性果實，也使它成為迄今為?現代象征主義散?詩中?法超越的?座珠穆朗瑪峰。

代表性果實，也使它成為迄今為?現代象征主義散?詩中?法超越的?座珠穆朗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