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小說《我又沒有很想你》

2023年12月4日發(作者：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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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敬明小說《我又沒有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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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我又沒有很想你，只是電視里突然又開始播放日劇，那些熟悉的語氣曾經出現在好多年前我們還沒有畢業的夏天。我還記得你仰起頭喝可樂然后大笑，說有一天我也要去那塊土地上踩一踩，然后誰也沒想到當初一句玩笑話如今真的成了現實。又或者你并沒有開玩笑，你是很嚴肅地在說，而我卻沒有認真地在聽。

上海已經是冬天了，現在打開窗子會覺得特別冷，盡管現在才十一月過半，但是很多時候我都錯覺似乎一拉開窗簾就會看到厚厚的積雪。日復一日地重復著這種想象，然后日復一日地失望。因為我們從小到大都沒怎么看過雪，四川是個太難下雪的地方，黑色的盆地一年四季都那么溫暖并且潮濕。只是很多年之后你去了日本，然后得以每個冬天都看見好多好多的雪，所以我就不甘心，因為我從小到大我都想超過你，什么都想和你比，我會和你比誰的成績比較好，誰的字比較漂亮，誰的衣服比較好看，誰打羽毛球比較厲害。可是一直都是你比較強，所以到現在我都沒有贏過你。現在連看到雪的機會都比你少，真的好沮喪，可是如果你能夠回來，我想下不下雪都無所謂了吧？我并不是因為想起雪就想起愛穿白衣服的你，我又沒有很想你。

我都已經好久沒有聽歌了，連大提琴幾乎也不聽了，我覺得世界已經越來越吵，幾乎沒有時間寂靜。而寂靜，是一種好奢侈的東西。

我記得在很多年前你的人生就是那個樣子，不喜歡說話不喜歡喧鬧，不喜歡和人聊天，一大群人上街去玩你竟然帶一本書，在大家舉杯狂歡的時候你竟然會坐在一邊安靜地看書，我把你的書拿走然后遞給你卡拉OK的話筒，然后沒過幾分鐘你又把話題給了別人再去看書。

可是好多年后這一切竟然變過來，我開始源源不斷地寫著自己的回憶寫著自己的生活。我竟然選擇了一個所謂作家這樣一個好笑的職業。而你在E-mail里告訴**本的卡拉OK店真的好多好多。

其實我想告訴你我以前偷偷看了好多書，因為不想輸給你，我會在你提起某個作家時候很驕傲地說“我也有看過他的《***》那本書。”我這樣說的時候感覺還蠻臭屁的樣子，自己覺得好得意，而你總是一言不發地笑，我多半把那認為是嘲笑，所以也沒少對你翻白眼，只是這么多年過去，我再想起曾經的笑容，我心里想得最多的就是，那些笑容究竟代表的是什么呢？因為我漸漸地明白，你永遠都不會嘲笑我。并且從來沒有嘲笑過。

我并不是突然想起了你留在我家的那一整個書架上的書，那是你離開的時候叫搬家公司搬來我家的，我只是突然想知道曾經那個笑容意味著什么而已，我又沒有很想你。

那天我又經過上海財經大學的門口，其實是坐著某個老總的寶馬7系列的車子，我還記得當寶馬7系列出來的時候我格外激動地寫信給你向你描述我內心的憤恨，我還在說全世界有錢的人怎么那么多那么多多到變態啊啊啊啊啊的樣子，可是一轉眼我就心平氣和地坐在寶馬7里面周游這個全中國最繁華的城市。并且只要我高興我也可以很輕松地從卡里劃出錢去買一輛自己來開開，可是你說我怎么高興不起來呢？你說我怎么會在看到它流線車身看到它前面的藍白格子標志聽到它發動的聲音時高興不起來呢？

我經過上海財經大學的時候正好看見一群學生從里面出來，我不知道為什么在這個冬天，并不是在畢業的夏天的時候他們會穿著一身學士服戴著學士帽從里面搖晃出來，他們是在演舞臺劇么？只是我看到他們突然想起了你打電話給我的口氣，那是我一年難得的回四川的日子，熾熱的夏天逐漸地過去，臺風吹不過來，可是我知道上海肯定颶風登錄。

你打電話到我四川的家里，你說你快要畢業啦并且拿了兩個什么什么會計師執照和什么什么執照，你說某個財團的老板非常地欣賞你，只要你一畢業就可以去那家日本著名財團工作，你問我過得好不好一定要幸福啊祝你幸福。

于是我本來還想問的“你什么時候打算回來呢？”也終于沒有問出口，都要祝我幸福了還回來干什么呢？也許只有我結婚那天你才會回來吧，不過也許我結婚那天你也在結婚呢，因為我從小都要和你比，你選的黃道吉日一定是最好的，既然選不到更好的那我至少也要和你一樣好，所以我們多半會同一天結婚，很多的話都沒有出口，我想，我不說，你應該知道的。

你肯定不知道我現在變得有多強，全中國有多少人知道我的名字，這些都是你無從知道的，我只是告訴過你我現在開始寫書并且似乎還蠻受歡迎。不過又或許你在網上也能查到一些關于我的消息，我也就無從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對我現在的一切都不了解。我以前總是覺得你很強，我總是模仿著你的語氣學著你處理事情的態度甚至和你比誰熬夜比較久，誰的參考書比較多。我曾是個成績優秀的學生的理由既然如此簡單。

可是你走了之后我變得好寂寞，我總是覺得我身邊的人都沒有我強，他們沒有我有名沒有我能賺錢沒有我羽毛球打的好，甚至講的笑話都沒我講的好笑。我失去了我一直朝前走的目標，但是我又不想就那么甘愿地停下來，于是我就總是和自己較勁，我承認我是個死要面子的人，累死自己都要讓自己不斷進步不斷超越不斷地到達人生一個又一個高峰。

所以我寫了一本又一本的小說，它們一本比一本賣的好，并不是因為我寫的越來越好而是我越來越惶恐，我現在改十遍改十四遍最后改二十遍，只是因為我怕終有一天人們對我選擇放棄并且遺忘，更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在海洋的那一邊到底過得有多好。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達到足夠讓你稱贊我厲害的地步，為了這些不知道所以我一直活得很頑固，我記得你以前對我說過的話，你說最堅強的人其實在背地里哭得最厲害，很多年前我不理解，可是很多年后我每日每夜嚼著這句話一直嚼到爛掉然后咽進肚子里去，這句話像一顆黃蓮，苦到喝什么糖水都無計于事，到現在我才發現其實你也可以格外狠毒地說話，只是那些話都有著一張無比平凡的臉，以致當初的自己就那么忽略過去，然后在很多年后的現在地動山搖地回憶起來，我只是突然回憶起了自己生命中還有著這樣一句像是預言一樣的話語，并不是想起了說這句話的你，我又沒有很想你。

其實我有時候覺得那些遷徙的候鳥好傻，每一年辛苦地從北方飛去南方，然后在來年春天又重新飛回來，為什么它們不一直待在南方呢？就像你一去就不再回來，后來想了想是因為它們沒你聰明，你從小到大都是個聰明絕頂的小孩，小學畢業的時候我家墻上有二十二張獎狀，而你有三十一張。

你還是喜歡櫻花么？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了，因為電視里看得太多而現實生活中又永遠看不到所以有點厭煩，我現在開始喜歡起中學那些遍植校園的香樟了，高大而沉默的香樟像極了你曾經站在小賣部前的樣子，你曾經掏出錢包買過可樂，曾經買一把一架回宿舍去把洗好的襯衣曬起來，曾經因為沒有帶錢卻口渴想要喝水而向一個女生借了三塊錢，而后那個女生就開始瘋狂地給你寫情書，你曾經因為買不到你喜歡吃的一種我叫不出名字的糖而站在小賣部門前灰頭土臉，你曾經去買東西被人偷了錢包而難過了整整一個月，而很巧那個錢包是我送給你的十六歲生日禮物，而后來我想重新買一個送你卻發現那種三疊的帆布錢包全城斷貨，然后一直斷貨直到你離開去了一個又一個越來越遙遠的地方我都還是沒找到那種錢包。

你說我有多倒霉？

似乎一瞬間就經歷了好多個夏天，自從離開了那些香樟之后我就開始覺得夏天開始變得白熾化并且熱的難以忍受，不知道日本是不是這個樣子呢？

現在的夏天我待在家里或工作室里就完全不想出門，外面的太陽下是一群又一群歡樂幸福的年輕人。今天出去做完一些工作之后坐在車子里，很久以前自己喜歡的一個女作者突然對我說你看中國的文字好奇妙，一個詞語就不能完全被另一個詞語代替，你看快樂和幸福那么相似，可是快樂的人就是幸福的人么？

這句話把我問的啞口無言，我在思考是或者不是的時候她早就已經轉移了話題，她也是個雙子座的人，三分鐘熱度，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什么話，說的人不認真，聽的人就認真，是不是以前我也是這個樣子，說了很多話，你一點一滴全部記在心里？以致你現在寫信給我說起以前我說過的這些那些的話我一點都想不起來，我真的說過么？我并不是突然追憶起了我們曾經談論那么多或輕松或沉重的話題，我只是突然被那個女生撞到了曾經的一些回憶，我又沒有很想你。

你還記得CK這個品牌么？你是第一個在我面前穿CK的人，那個時候我還是個窮學生，所以當你對我說好像是600塊的時候我整整一天都在討伐你的奢侈并且感嘆中國的貧富差距，而多年后的現在你不知道我對CK有多么喜歡，只是因為好多年前我看見你穿那件白T恤站在香樟樹下的樣子，你手里提著兩個書包，你的和我的，你在樹下站了半個小時等著參加素描加試的我一起回家，所以現在我穿著CK走在大街上總是以為我會在某一個瞬間某一個轉角某一個紅綠燈下再看到那個穿白T恤的男孩子左顧右盼，我現在開始不遲到，我現在開始比約會時間早到去等人，因為我知道再也沒有一個人會那樣地去等我，站在約定地點左顧右盼地等著自己的時候，他肯定會覺得幸福吧？我并不是突然想起了你那件奢侈的衣服，只是我在等人的時候突然無聊想和你說說話，我又沒有很想你。

你洗澡的時候還是愛唱歌嗎？還是依然保持著這個讓我無比恥笑的習慣么？那個時候我在客廳里看演唱會，可是電視機里的聲音都不會有你洗澡唱歌的聲音大，其實你唱歌還算好聽，只是有點分不清場合，去外面唱卡拉OK的時候你總是不出聲音，所以永遠沒有人相信我說過的你唱歌還蠻好聽，而我現在洗澡都是泡在浴缸里，一兩個小時一動不動，不想說話不想換姿勢，這樣寂靜狹小的空間里我似乎能看見時光緩慢的步伐從天花板上踐踏過去，我總是想起以前洗澡愛唱歌的你，我突然明白其實洗澡的時候能夠放聲歌唱的人生活一定沒有壓力，他一定過得好幸福并且知足。有并不是突然想起了你和你家那個大到離譜的浴室，只是我在洗澡的時候覺得周圍太寂靜于是有些自言自語，我又沒有很想你。

我突然想告訴你一件事情，你一定會恥笑我，那就是我在寫這封信的時候一直在聽趙薇新專輯里的那首《天使之名》我記得以前在你還沒走的時候，她就已經紅了吧，可是你不知道，在你走了之后她已經不是那個小燕子了，她現在是趙薇，我一直喜歡她到了現在，看著她一路跌倒再爬起再跌倒再咬著牙站起來，看得我驚心動魄然后發現自己似乎和她一樣，甚至活得比她還頑固。

我的一個演藝圈混得的很不錯的朋友告訴我，當你有一天必須忍氣吞聲承受你不應該承受的苦難時，當你有一天沒有錯卻必須一言不發地去承受荒謬的指責時，在你之后的生命，上天總會用另一種形式來補償你曾經的承受。我聽了覺得很震撼，我有告訴過你我喜歡堅強無比的人么？也許是自己不夠堅強所以希望生活在這樣充滿光芒的人身邊被他們的光芒照耀吧，可是身邊總是沒有光，黑暗無邊黑暗無邊，于是就只能自己努力地成為一顆發亮的星星，可是一不小心就越來越亮越來越讓人刺眼，所有人都在仰望你羨慕著你可以璀璨整個黑暗的夜空，又或者有的人因為你的光芒太過耀眼而日復一日地對你詛咒，可是沒有人知道當一顆星星越來越亮時候它就離死亡不遠了。

好了好了，我扯的好遠，我還是以前那個毛病沒有改掉，說著說著就會忘記自己原先想要說什么，我是想要告訴你，我二十一歲了，可是這個二十一歲的大男人卻因為聽到《天使之名里那句“因為我揉勻了想念，朝向你輕輕地吹過去”而哭得一塌糊涂，你盡情地笑得彎下腰去吧。

你現在和我應該過著有時差的生活吧？可是你肯定猜不準我們到底有多少個時差，并不是因為你的地理不好，而是因為我現在過著晝夜顛倒的生活，早上七點睡下去，晚上七點再起床，然后整個通宵在工作室晃來晃去，整個黑夜沒有一個人，大家都在睡覺，只有我像鬼一樣在一百四十四平方的空間里來來回回，而整個白天，我又在沉睡，我像是過著一個人的生活，整個世界都已經死亡，只剩下我一個人，于是我的神經有點開始崩潰了，我深夜的時候和別人在網上談論著那種自殺方式比較好，我和那個人的語氣都好嚴肅，他說吃安眠藥最后是餓死的不是睡死的，因為人最后會清醒過來可是不會有任何力氣，連睜開眼或者發出一點聲音的力氣都沒有，于是大家就以為你死了，然后你最后真的活活地餓死，而后來我問他割脈呢？他說割開的傷口泡在熱水里雖然不痛，可是當血流了三分之一后會全身開始抽筋，痛到你痛不欲生，你說我怎么會突然想起這樣的事情呢？可是你現在放心吧，我已經開始調整時差了，我并不是突然想起日本和中國的時差，我只是突然想告訴你有一天如果要自殺也不要用我上面說的那兩種方法，我不希望你那么痛苦，只是你永遠也不會想到要自殺吧，我也就隨便說說，我又沒有很想你。

我忘記告訴你我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就在放洗澡水，現在水放好了，我要去洗澡了，我并不是因為最近生活的很難過壓力很大時常莫名其妙地哭的稀里嘩啦而想要寫信沖你抱怨你明白的你知道的你了解的我從一年半以前就開始變得越來越堅強了。我只是突然聽到電視里播出日劇的聲音而想起好多年前我們一起看日劇的情形，那天你吃著西瓜然后把西瓜汁滴到了那件很好看的CK白T恤上，我只是突然想起你哇哇亂叫的樣子，我又沒有很想你。

最后忘了問一句：A，米說我要長大到什么時候才會成熟才會學會不要自己對自己說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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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小說為郭敬明早期作品，刊登于2008年《島》雜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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