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醫里講,心與腦,該誰主神明?
熱議話題
中醫為何以心藏神,而不是腦藏神為主流之說?
這是個近現代論爭的熱門話題,至今仍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
但,這可能是一個不存爭論基礎的偽爭論!
這個爭論要形成,邏輯基礎是:心,在古代只是指解剖結構(血肉)之心,古人以此心來言主神明。所以錯了幾千年,現在要糾正為腦主神明才對。
問題是:心在古代只是指血肉之心嗎?
要弄清這一問題,就有必要追溯到心藏神的理論起源。
文化沿革
任何觀念的形成都有一個文化歷史沿革,心藏神是從我國古代哲學思想體系“心靈論”脫胎而來。
注意(此處敲黑板):靈或靈性是無形的,當心與靈相合并稱時,說它完全是指代解剖之心,這不太說得過去。
用“心”來代表人的精神意識、思維活動泛見于古代哲學、文學、藝術、文字以及習俗等方面。
老子說:“不見可欲,使心不亂。”(《道德經·第三章》)
孔子曰:“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論語·為政》)
莊子謂:“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莊子·應帝王》)
方士庶言:“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實境也。因心造境,以手運心,此虛境也。虛而為實,是在筆墨有無間。”(《天慵庵隨筆》)。
與精神、思維、情感有關的字,大多有個豎心旁或心字底。
在漢語中以心來表達精神、情感、思維的話語也一直習慣沿用,如“心有靈犀”、“獨具匠心”、“心馳神往”、“驚心動魄”、“心情舒暢”、“眼不見,心不煩”等。
因此,作為人的思考所出之處的命名,中醫循古例而用“心”就成了一種慣性;但血肉之心也是自古知之,亦循古例。
那么,“心”這個符號在中華文化中一直就是雙肩挑的,既可為心臟(血肉之心),又可是無形的人體主宰及思維發生處(神明之心)的代稱。
由于一直扮演著雙重角色,日久就如莊周夢蝶般,不知我之為蝶,還是蝶之為我,產生了角色混融。
司外揣內
“司外揣內”就是根據人體生命活動的外在表現(包括生理、病理表現)來反推人體內臟功能的方法。
這種研究方法為神明之心與血肉之心的角色混融提供了便利。
首先,血肉之心主血脈,其所運營的血,為神明之心的功能活動提供物質基礎。所以《靈樞.營衛生會》曰:“血者,神氣也。”
其次,神志、精神的一些改變,在外象上是心腦共見。
如精神一緊張,心跳加快(血肉之心),脈率加快(心,在體合脈),面色改變(心,其華在面),出汗(心,在液為汗),中風心神不清可見舌謇語澀(心、開竅于舌)。
“象類則比”,將神明之心與血肉之心作一定的聯系就很自然了。
象類則比
“象類則比”的方式就是將同象或近似象的內容歸為一類。
五行與八卦之象就是最常見的歸類之象。
五臟中唯心之形態象泵而中空,火燃燒時外明而內暗,有中空之象;屬火的離卦(?)之
象亦中空,八卦取象歌云:“離中虛”,其形象心。
從心主血脈角度觀:心臟泵血而搏動,有節奏地收縮舒張,象火燃燒時的一鼓一翕,離卦中空,正有鼓翕空間,此鼓翕不獨指心臟,也指血脈,因為脈管亦隨心搏產生有規律的舒張和收縮。
從心主神明視野看:神明之心亦具火之象,神是無形的,五行中只有火最不具形質,近似無形;神思最為活躍,易動難靜,完全停下來十秒鐘都難以做到,而火性又熱烈飛揚。《血證論·臟腑病機論》“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蓋心為火臟,燭照萬物,故思神明。神有名而無物,即心中之火氣也。”
鄭欽安《醫理真傳·卷一》亦說:“離為火,屬陽,氣也,而真陰寄焉······一點真陰,藏于二陽之中,居于正南之位,有人君之象,為十二官之尊,萬神之宰,人身之主也。故曰:心藏神。”
以五行為構架的藏象體系,所有功能都得歸屬五行,在這種前提下,神除了歸火這一行外還能歸那一行?
這下好玩了,名字一樣,五行歸屬也一樣,關系太曖昧了,這時“心”的符號面貌就更模糊了。至此,兩“心”的心心相印已近水到渠成。
名正才能言順
按小說情節,通常好事將近,總會有人跳出來棒打鴛鴦。中醫發展不是小說,但情節竟然相近。血肉之心與神明之心的關系畢竟只是聯邦或邦聯,還不是真正的合二為一,故其內部關系還是要厘清一下為好。
明代李梴是第一個將兩者關系清晰化的。他在《醫學入門》中說:“心者,一身之主,君主之官。有血肉之心,形如未開的蓮花,居肺下肝上是也。有神明之心,神者,氣血所化,生之本也。萬物由之盛長,不著色象,謂有何有?謂無復存,主宰萬事萬物,虛靈不昧者是也。”
這里,他所說的“血肉之心’是指解剖學上的心臟,“神明之心”是指主宰人體五臟六腑及精神意識思維活動之君主,不著色象,為(精)氣血所化。
神既無形,為精氣血所化,精氣血所養。而血肉之心主血脈,營運氣血。則《內經》“心藏
脈,脈舍神”其意即脈為神之居,其中氣血為神提供生化及功能活動的物質基礎就得以順理而解。
且神以脈為舍,脈通行全身,氣血隨之內而臟腑,外而四肢百骸無處不達,則神亦無處不應、無處不統,而為一身之主宰就是順理成章事。故《靈樞·平人絕谷篇》說:“血脈和利,精神乃居。”
反過來,神既有主宰人體五臟六腑的功能,當然也包括主宰調控“血肉之心”的功能。這就是心主血脈與心藏神的真正關系。
但能不能據此認為,在李梴之前古人一直不知主神明之“心”并非“血肉之心”,或將腦功能糊里糊涂地當作血肉之心的功能呢?
不能!
就好象我現在對大家說:我們平時所說的“用心想,用心思考”的那個“心”不是“血肉之心”,而是腦的代稱。聽者肯定覺得這是廢話,誰不知此“心”非彼“心”,習稱而已,還要你來多嘴。
在古代,形式邏輯并不發達,很多事情,心中明白,但形式上并不一定非要把它梳理得一清二楚。李梴可能是在這個問題上第一個覺悟到“名正才能言順”,有些事情還是說清楚為好的人。
這又帶出了另一個問題,古人是否不知道結構腦的功能?
應該說,大體知道,但沒有現代透徹。
依據何在?
又或者,現在人已經知道了腦的功能,那有沒有必要將心主神明更改為腦主神明呢?
醫家之言
這里不以《素問·脈要精微論》的:“頭者,精明之府,頭傾視深,精神將奪矣”為鐵證。
因為對這句話的解釋存有岐見:有認為“精明”指的是精氣神明,且后帶“精神”兩字,則腦主神明,古已知之;但也有認為“精明”兩字指的是眼睛,則此句的意思就變為“頭是眼睛所在之處”而已。所以這句僅可作軟證,未算硬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