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鈍感力在線閱讀鈍感力
四十年前,那時我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作家,加入了已故的有馬賴義先生創辦的一個名為“石之會”的文藝沙龍。這個文學沙龍聚集了一批年齡在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曾經獲得過主流文學新人獎,或曾為直木文學獎和芥川文學獎候選人,但最終落選的尚未功成名就的作家。若是依照相撲級別來算,則屬于剛剛上榜的一級力士的那一檔。
該沙龍有近三十名成員,每月一次的聚會通常在二十人左右,大家聚在有馬先生的府邸,一邊就著有馬夫人親自烹制的料理喝酒,一邊隨心所欲地交流彼此的創作心得,之后大家都作鳥獸散,所以是一個十分輕松的沙龍。
后來,這個沙龍之中產生了五六位獲得直木文學獎或芥川文學獎的功成名就的作家,此外,還有一位我認為最有才華的名叫O的男作家也是沙龍的成員之一。他那時就已在文學雜志上發表小說了,只要讀了他的作品,其才華便一目了然。
然而,因為當時大家都是剛剛入行的作家,所以不可能有多少稿約。多數人都是按照編輯們“寫出好的作品來了,請拿給我們”的吩咐,創作一完,就送往出版社。對于這些“毛遂自薦的稿件”,編輯每次幾乎都是“那么,我讀一下”這句話,然后就杳無音信了。我們等得不耐煩了,就主動打電話問編輯,得到的回答還是老一套,不是“這篇稿子還不能馬上刊登”,就是“這里、那里需要修改”。尤其是當自己嘔心瀝血創
作的作品遭遇退稿的時候,那種打擊之大,常會令人變得非常消沉。
當然我也有過同樣的遭遇,在那種時刻,只能靠說“那個編輯根本不懂小說”、“發現不了我的才能,真是一個糟糕的家伙”等等來安慰自己,同時跑到新宿便宜的酒吧,埋頭喝起悶酒。
說實話,花了兩個星期或一個月的時間,費盡心血創作出來的作品,就這樣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不靠自說自話或借酒消愁,根本無法來排遣心中的郁悶。
就這樣埋頭喝上三天三夜,酒醒之后擺脫了郁悶。“好啦,我要重整旗鼓”,這種愿望再次涌向心頭。
說起來,那位天賦不錯的O先生,也有過被退稿的經歷。
“那個對小說一竅不通的臭編輯……”我那時以為他也會如此裝模作樣地抱怨一番,然后借酒消愁一陣子,不久便又會重新燃起創作的欲望。然而,O先生高于他人的才華,以及極強的自尊心,使他受到的傷害更深,于是便沒有那么容易振作起來。
我和他曾有一些交往,可就算我打電話招呼他:“你在忙什么呢?”他也只是無精打采地回答一句“哦……”,根本不知道他想說些什么。“你不用在意那些。”我勸解道。“嗯……”他仍然只是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我這才明白了他所受打擊之大。
新人作家的遭遇,我想現在依然一樣,當時像我們這種無名作家,幾乎沒有編輯會主動打電話過來。因此偶爾接到編輯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們多少都會有些夸大其詞,“眼下,我正在著手寫一部全新的作品。”“這次的作品,我覺得有相當的賣點啊!”試圖以此顯示我們的積極進取,給對方留下好的印象。
但是,O先生卻從不這樣,他的回答肯定是翻來覆去、死氣沉沉的幾句。說實話,我去他的住處看他,他不是撓頭就是嘆氣,一副陰郁暗淡的神情,根本沒有創作新作品的欲望和斗志。
那時我深深體會到,沒有比那種多少有些才華但自尊心過強的家伙更令人擔憂的了。
正是由于以上情況,就算編輯打電話過去,也得不到想要的信息;由于創作沒有進展,編輯便難以再打電話詢問,這樣就逐漸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如此一來,O作家慢慢失去了發表作品的機會,幾年后,在文壇的主流雜志上,再也看不到他的名字。他在文壇上消失了。
后來我常常回想起O先生的事來。像他那樣有才華的作家,為
什么會在文壇上消失?
每當我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各種思緒就會涌入我的腦海,不過最后都會歸結到鈍感力這個詞上。
說句心里話,O先生性格天真、敏感,容易受傷,又因才華出眾,故十分自信,所以一旦遇到挫折,其所受傷害也很大,會因消沉而難以東山再起。也就是說,他恐怕是一個“文學路上的少爺”。
的確,像他那種性格的男人,如果一切進展順利,處于周圍掌聲不斷的境遇中,他的才華也許能夠得到最大限度的發揮。一路順風的話,O先生沒準已經成為大作家了。相反,風向一旦發生變化,O先生恐怕就難以及時調整好心態,從打擊中恢復過來的時間太過漫長,結果失去了重整旗鼓的機會。
在此,我重新認識到的是,人們能否成功,不完全取決于才能。也就是說有才能的人并不一定就能成功。
在文壇上,非要舉出什么是成功的必要條件的話,那就是有益的鈍感力。毋庸贅言,其前提是需要有一定的才華,而能讓才華經過磨煉熠熠生輝的,正是堅韌的鈍感力。
假如O先生那時富有鈍感力的話,不知他能成為一名多么優秀的作家。
其實,這種事情不僅僅限于文學的世界,在演藝界、體育界,還有在各種各樣的企業和公司工作的白領也同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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